苏沉眼神有些发懵,他自问遇事沉着,身经百战,却竟唯独不知,当有人将真心捧到跟前时,他该做什么。
因为,“感情”是如此珍贵,不能轻慢的东西啊。
更何况,他是如此了解眼前的青年帝王,知道他那最是孤高骄傲的性情,从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该当怎样的分量啊?
平日里再如何的混不吝爱插科打诨,苏沉唯独不敢在此时贸然开口,仓促回应。
就在此时——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
门外忽然乱来的骚乱声简直是救了苏沉一命,他趁机抽了手往边上靠。
李致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问闯进来的内务总管邹明:“何事如此慌张?”
邹明一向安分守己,从不如此冒失,若非真出了大事,叫他守在外头,他便绝无闯入的胆量。
邹明慌张跪倒在地道:“常统领,常统领他……带了一队禁军去闯春寒宫,跟幽卫军打起来了!”
苏沉心道:这小子今日怎行事如此古怪?
春寒宫可是关押废帝的地方,想也知道是李致最不能碰的逆鳞,他好端端的跑去闯春寒宫干嘛?这不是引火烧身么?
“是不是看错人了?”苏沉没忍住在旁插话,试探问,“他刚才不是还在外面等着面圣么?”
“是,是。”邹明道,“只等了一会儿,便掉头走了。奴才以为常统领是赶去正殿,不曾想……”
“随他去。”李致压着怒气道,“朕倒要看看,禁军中能有几个傻子舍了命跟他闯。”
苏沉回头看李致,见他神色并不慌张,似乎对自己手下的禁军统领这匪夷所思的行径并不意外。
苏沉虽还没记起常吟这号人物,却也从淳王殿下那打听了一些,那常吟是李致在国子监的伴读,按理说最该是李致的亲信,可是,李致虽让他当了禁军的统领,待他的态度却好像不怎么信任。
“还是问清楚的好……”苏沉道,“这不古怪么?常统领为何突然做这样的事?”
李致看向苏沉,原本满是戾气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人也显得冷静了些,沉声回道:“想必他是护姐心切。”
“护……”苏沉没明白。
护姐?那傻子还有姐啊?
等下。苏沉这才意识到,常吟姓常。而他今日来长清宫是为了什么,废帝皇后……
常皇后临盆。
苏沉瞬间恍然大悟,将这一切想明白之后,他甚至要为自己的迟钝而跳脚:难怪常吟今日神色如此匆忙。
“是了!”苏沉忙问,“常皇后情况如何?”
邹明瞧了瞧李致的眼色,见李致默许,才小心答道:“太医们都还在正殿伺候着呢……女子生产,一天两天也是有的。”
苏沉疑惑道:“我是从正殿被高明镜带过来的,那时正殿人来人往,常皇后却一点响动都没有,好生反常。”
邹明低了头不敢再说,李致于是缓声回答:“那女人不知在惧怕些什么,听说一声不吭,也不肯配合太医。”
恐怕不是惧怕什么,而是担心废帝李牧的安危,更害怕腹中孩儿一出世便会遭毒手。苏沉叹息:“难怪常吟会闯春寒宫……”
李致转向邹明,道:“高明镜呢?”
邹明道:“高统领已经赶去了。”
李致一贯对幽卫军更为器重信任,闻言安下心来,微微颔首:“知道了,退下吧。”
苏沉欲言又止,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高明镜这人看着木讷老实,循规蹈矩,有时却也极有胆量,干出点出其不意的事来。
苏沉想着便也要走,李致下意识便起身拉住他。
苏沉回头看他,只道:“我也去瞧瞧。”可李致却立刻察觉的出来苏沉一瞬的紧张。
李致明白,在回忆起梦中那些事后,苏沉对自己的抵触是不可避免的。在这抵触由时间冲淡化解之前,他并不想强逼苏沉接受他,于是便索性将手松了,道:“……你近日精神不好,不要这样劳碌奔波。这种小事幽卫军会处理好的。”
苏沉道:“我是幽卫出身,我知道幽卫军会怎么处理……常统领此举虽有错,却罪不至死……”
李致沉默片刻,道:“只怕你赶去也来不及了。”
这时,方离开的邹总管又着急忙慌的跑了回来:“陛,陛下……常统领他……将废帝李牧带来长清宫了!”
趁着李致这一愣神的功夫,苏沉已匆忙跑了出去。
看着苏沉的衣角消失在殿外,李致压住追出去的冲动,定了定神,问:“太后见到废帝了?”
邹明道:“追来的幽卫不敢与太后娘娘面前造次,只能看着太后将人带进正殿了,且等着陛下您的意思呢。”
李致静了静,道:“罢了,都到这份上了,难道朕还真叫人去一个临盆的女人床边喊打喊杀不成。事后再议吧。”说完,又疑惑道,“常吟究竟带了多少人去闯春寒宫?连高明镜都拦他不下。”
邹明急道:“高统领非但没拦,还帮着那头,在外面跟吴统领的人打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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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沉身形轻灵,很快便赶到正殿,循着厮杀的动静找到了人群包围中的高明镜。
高明镜的情况很不好,一只手臂已负了伤,气喘吁吁的,在幽卫军的包围中形单影只。
“果真不出我所料……”苏沉嘟哝着,“二愣子。”
一会儿他怎么也得把高明镜就这么惨兮兮的拎到常吟那大傻子跟前。否则心上人都不在,这出苦肉计也太不值了。
苏沉心里瞎合计着,此时还未太紧张,正打算蹿下屋顶,却忽见寒光一现,只见人群中有个幽卫打扮的人手持匕首,刀刀向着高明镜的要害而去。
高明镜负伤堪堪闪避,情况极为凶险,眼见已是不敌,那人却全然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刀光一闪直直朝着高明镜的喉咙抹去。
苏沉当即飞身上前,一把截下那人手臂:“住手!”
那人动作极快,又形若无骨,刀口一转,收刀想停却已是不及,苏沉只觉手心一阵刺痛,手掌破开一道寸长的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苏沉……?”看清来人后,那人终于停下了攻势,“怎么是你?”
那声音有些熟悉,苏沉的视线从血红的手心上抬,看向那人,那对高明镜刀刀夺命的幽卫,竟是吴长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