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苏沉曾去春寒宫见过废帝李牧。
那时,废帝李牧只请求他一件事,便是照拂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苏沉后来打听到废帝皇后常氏如今留住在长清宫,想她在盛太后的照料下,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女子生产如进一趟鬼门关,到底是不能马虎的大事。
苏沉心想,这回,自己再怎么也得闯一次长清宫了。
好在,他还没找借口抽身,便先被心怀鬼胎的凌太傅以公务繁忙之由赶出了书房。
苏沉于是顺水推舟离开了太傅府。
时间已临近中午,苏沉马不停蹄的往宫里赶。长清宫的守备依旧森严,四处埋伏着幽卫,苏沉在暗处静候许久,看准了幽卫交接的时机溜了进去。
进去之后,也没多寻找,苏沉便瞧见太监和宫女们正将准备的布匹和热水一批批的往主殿送。
苏沉悄然跟着人群到了长清宫主殿,见侍女们都聚在其中一个院落中传递物品,脚步匆忙但井然有序。人群中还穿插着不少太医院打扮的人。
一切都表明,正如凌太傅所说,废帝皇后临盆在即。
可还是有一丝异样,苏沉蹲在房顶等了许久,才想到这丝异样来自何处。
太安静了。只有宫女走动,太医吩咐交接的声音,除此之外,那殿内便不再有其他人声,完全听不见待产皇后的动静。
苏沉从未经历过女子临盆,却也知道那是极艰难的过程。废帝皇后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在这种时候又何以咬牙一声不吭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后的空气中泛起一道难以察觉的气流,有人身形轻灵的落在了苏沉身后。
苏沉警觉,心道不妙拔腿就跑,那人便也不再隐蔽脚步声,猛冲上来,将苏沉摁倒在了屋顶。
这手劲,这力气,好生熟悉。
“哎哎哎——”苏沉痛呼出声,“高明镜你轻点儿!!”
被准确喊出名字的高明镜手上的力道松了半寸,却仍旧铁青个脸:“苏沉,朋友一场,你别叫我难做。”
这疙瘩脑子!还跟从前一样,只知道埋头干活,不知变通。
苏沉急道:“你忘了我和你说什么了?我跟小皇帝该干的都干完了,清白都牺牲大了,我不就来趟长清宫嘛,怎么了?”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哪里是在乎清白的口吻?倒是惹得高明镜脸一热,终于有点活人的感觉了:“那你跟我下去见圣上。”
李致也在长清宫?
苏沉怂了:“别。”
高明镜从腰间摸出根绳子来。
苏沉余光瞧见,急忙改口:“去去去!我去!不至于,高明镜……”
苏沉心下盘算着只要没被捆着,总能趁高明镜没留意开溜。
可高明镜毕竟与他一同长大,极其了解他狡猾的性子,充耳不闻,几下将他反捆了起来,亲自扭送去了重霄殿。
路上,苏沉负隅顽抗,试图说服高明镜这根木头:“高明镜,不是我说,你有时也该知道变通。我与陛下感情交厚,你是知道的,难道你就不怕,我在陛下跟前告你一状?到时候你这幽卫统领都没得做了,你年迈的父母,和你那群弟弟妹妹怎么办?”
高明镜瞧了他一眼,认真道:“这不可能。”
苏沉气结,道:“怎么不可能?难道在陛下眼里,这幽卫统领就非你不可?”
“那倒不是。”高明镜道,“但你又不可能做那种搬弄是非,陷害朋友的事。”
苏沉竟一时无言以对。
错失良机,转眼间重霄殿已在眼前。
殿中李致似乎正准备用午膳,一群布菜的宫女将坐在桌前君王的身形遮蔽了大半。
出宫时李致总是轻装简从,苏沉还能轻易将他与梦中那个李致分辨清楚。
可如今,坐在重霄殿中的皇帝,身边围绕着众多侍从,如星辰围绕着皓月,或持海味珍馐,或捧金玉器皿,恭敬而又谨慎地侍立在他的左右,李致四平八稳坐在人群后,端正又庄重,整个人透着君王威严。
此时的李致,与梦里那个李致,还有什么分别呢?
相较对方所处那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被反捆押送过来的苏沉愈发觉得狼狈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不肯再挪脚。
守在殿门口的邹明率先瞧见了高明镜过来,一时倒没认出他押送的人,急忙上前迟疑问:“高统领,这是……”
高明镜道:“苏翰林擅闯长清宫,请邹总管通传,容卑职面禀圣上。”
邹明倒吸一口凉气,定睛一瞧埋着头的人,便忙不迭道:“快、快给苏大人松绑。”
苏沉感觉到身后高明镜开始为他松开捆缚。
可也没什么用了,因为李致的目光已透过那些宫女投向了他。
李致眼中先是有一丝意外,像是没料到早上的不欢而散后,苏沉会这么快就来见他。
意外之余是庆幸,李致下意识便想起身,可旋即,他想到了自己现下身在何处。
于是便也想到了:苏沉并不是来这里见他的。只是闯长清宫被他的幽卫拿住罢了。
明白过来的瞬间,李致眼中浮现隐隐的失望,挥挥手屏退了宫人。
邹明逆着退下的宫女们上前来,躬身道:“陛下,高统领将苏大人带来了。”
李致道:“都下去吧。”
邹明口中称喏,扭头便给高明镜递眼色,匆匆往殿外走。
高明镜会意,也跟着离去。
重霄殿中很快便只剩下李致与苏沉两个人了。李致将众人屏退,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盯着苏沉看。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苏沉原地站了会,盘算了一番,摸着头往李致的方向走。
“常皇后那边,怎么样了?”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李致眼神清寒,显然没打算让他糊弄过去。
“解释?”苏沉装傻,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哦,是太傅大人让我来的啦~”
李致面无表情的重复:“凌太傅让你来的。”
“是啊。是太傅告诉我常皇后临盆,叫我来看看情况。我想大事化小,本打算一眼就走,不料被高明镜撞见了。”苏沉见李致仍旧一脸怀疑,急中生智,从怀里摸出个小方印来,“瞧,太傅大人怕人拦我,还给了这个作为信物呢。”
李致垂眼看了看苏沉手中的小方印,那字样他在奏疏公文上都见过,确是凌太傅旧物。
一时之间,苏沉不大可能伪造一方小印来应对。
李致转念又问:“那凌太傅又是如何得知长清宫之事的?”
原来老茄子不应该知道啊……苏沉哑口无言片刻,在心里默默对老茄子道了个歉,然后便厚着脸皮道:“那我哪知道,陛下去问太傅大人才是啊。”
李致盯着苏沉,观察着他的神情,一字一顿道:“朕是要问个清楚了。”
苏沉倒是不慌,反正凌念怀那老狐狸还用得上他,便一定会给他打掩护。
至于老狐狸要怎么跟皇帝解释自己在长清宫安插眼线的事,就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