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回到内殿时,御医刚为苏沉换好伤药。
苏沉因换药而褪下的一半衣衫还未穿上,除去伤处包扎着白色纱布,肩头余下的肌肤常年不见光,呈现冰雪一般的冷白色。
在李致的记忆中,东宫时的苏沉总是一身黑色劲装,裹的严严实实的,而此时的苏沉衣衫不整,似乎也浑然不觉,只是茫然地躺在那。
李致盯着那白皙皮肤下堪称完美的肌理,视线顺着肩胛到细颈,又移到那精巧的锁骨。
在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不可抑制地停留到苏沉胸前时,他缓缓在床沿坐下,伸手替毫无所觉的苏沉拉上了衣衫。
“都弄好了?”李致偏头问。
“回……回陛下!”看见皇帝举止而一旁呆坐着的御医这才回神,猛地低下了头,满头大汗地盯着皇帝下摆的三足金乌,“伤药已换好了,伤处已有愈合的趋势。照这么下去,三日换药一回,再静养一个月,便应当可以大致无碍了。”
李致道:“下去领赏吧。”
“是。”御医忙不迭收拾了瓶瓶罐罐,夹着尾巴跑了个没影。
一个月。
空气中仍弥漫着淡淡的异香,李致垂眼睨着自己的足尖沉默着。
这时,却有人俯上了他的手。
李致错愕回头看向床上的人,苏沉也在看他。
他已经很久没在苏沉眼中看到曾经那样纯粹而偏私的眼神了。
一看到这双眼睛,他便又记起对方曾经毫无理由地就站在了他的这边,在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就说什么——“但凡我能做到的事,我都愿意为你做”。
李致愣神了许久,直至苏沉唤他“誉王殿下”,他才看出对方眼中还有几分药物作用下的不清明。
“誉王殿下……”苏沉又唤了一声。
“……是我。”
李致心怀鬼胎地没有纠正他的称呼,俯下身,凑近到苏沉身边,“苏沉,你想和我说什么?”
苏沉抬手触了一下李致的眉眼,指尖又移向眼角那颗红色的小痣,开了开口,没说什么,眼眶却先红了。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得,闭了闭眼,偏过头去。
“苏沉。”李致抓住苏沉准备回缩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你没有话要告诉我么?”
苏沉只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坚决不肯再开口了。
李致不依不饶,继续追问:“对不起什么呢?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苏沉重新睁开眼,眼中已蒙上了一层薄雾,李致能从其中看到复杂的情绪,却无法分辨那些情绪的名字。
李致苦笑:“既知道对不起我,你为什么还要做呢?”
苏沉挣扎着要从他的钳制中抽出手来,李致怕伤着他还未痊愈的伤处,只好松了手劲。
可苏沉那句没头没尾的对不起却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散。
李致静了静,起身掀开珠帘,勾勾手召来钱有德。
“取药来。”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药,钱有德却是何等聪明,眼珠子一转便会意,立刻下去安排。
不多久,便有宫人取来了前几日一样的紫檀木匣子和长柄的铜匙子。
李致单手接过匣子,便将内殿的宫人都屏退了。
打开匣子,异香直冲天灵盖,在内殿温暖的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苏沉立时被异香吸引,懵懵地转过了头来。
李致不敢多用,取了一枚香丸衔在口中,凑近到苏沉的面前,苏沉便不由自主乞食般将唇贴了上来:“给我……”
李致将香丸渡入苏沉的口中,不及苏沉离开,便又灵巧地用舌尖将那颗香丸卷回自己口中。
苏沉浑身一颤,立时攥着他的衣襟,用舌尖追逐着那香丸与他纠缠起来。
那香丸只有指甲盖大小,且遇热便化,在两人的体温作用下,很快便化于无形,苏沉找不到那香丸,只本能的汲取着残存的香味,意犹未尽地一遍遍扫荡着李致的唇齿。
难分难舍地纠缠许久,李致退出了些距离,轻喘着问:“还想要么?”
苏沉:“要……”
对比苏沉的渴求难耐,李致的声音极为冷静:“那你回答我的问题。”
苏沉:“问题?……”
李致道:“方才,为什么说对不起。”
苏沉:“……对不起……”
李致:“为什么?”
苏沉不答,转头去扑一旁的紫檀木匣子,李致却瞬间合上了匣盖,死死的摁住了。
苏沉哪里还有气力,掰不开李致的手,竟浑身都发起抖来。
“给我……”
此时在苏沉的耳中,李致的声音显得极为冷酷。
“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苏沉终于忍不住喃喃开口,却又突然抿住了嘴,偏过头去。
李致追问:“因为什么?”
苏沉没再回答,无力伏在那匣子边,隔着紫檀木的香气悉心寻味那渴求的异香。
此时的他仿佛已沦为了那股诱人香气的奴隶,那里还有平日里那副宁折不弯,坚不可摧的潇洒模样。
李致俯身打开了那紫檀木匣子的盖子,却同时将蠢蠢欲动苏沉牢牢控制在身下。
苏沉沉醉在那厚重黏腻的香气中,双眼几乎倒翻过去:“给我……”
李致就势凑到他的耳畔低语:“回答我……我便将这些都给你。”
“因为……”
听见苏沉颤颤开口,李致于是放松了些力道,任他随之支撑起身子。
“誉王殿下……我……”苏沉转过身来,在李致耳边说出了几不可闻余下的三个字来。
李致的瞳孔紧缩了一下,眼中起先闪过几分茫然与不解,后一秒眼眶便无法控制的发热发红起来。
“……”
他不明白苏沉因何觉得这值得歉疚,却也没有理智再寻根问底了。
李致一把将那匣子丢到珠帘外,吧嗒一声,香丸滚落了一地,盒盖也飞了出去。
李致将苏沉摁倒在身下:“苏沉……你再说一次……朕没听清……”
苏沉脸颊好似酒后泛起酡红,直面着李致却说再也不出口那几个字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生出偏私,若在旁人看来毫无征兆也毫无缘由,往往归根结底不过两个字。
[心悦]罢了。
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那不过是私心私情,一旦摆在家国大义,崇高理想之前,它便是最理应拿去牺牲掉的。
多年来,苏沉不敢见,甚至不敢多去想那位长清宫的小誉王殿下,正是因为内心深处,苏沉知道自己亏欠了对方,也亏欠了自己一份感情的可能性。
既然已下了决心,又何必再被缱绻情丝与愧疚之心所累呢?
他真心真意地盼李致长大后会结识更多人,找到能真心相待,共度一生的佳侣。
而有些感情,默默存在过就好,无须证明给谁看,亦无须挑明烦人心。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对这些已经很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