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书房中此时已没有旁人。
领路的小黄门将苏沉带到,也立刻掉头出去了。
见苏沉走进书房,书案前的皇帝李致正襟危坐,显得有些局促,问:“出什么事了?”
苏沉也被他搞得有些紧张起来:“……没、没什么事啊。是这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李致道,“那你怎么进宫来了?”
“我这不是怕陛下和前几天一样,过来压一下枕头就走。睡不够嘛。”没外人在,苏沉便一边说话一边直接走到李致身边径自坐下了,“就想着索性无事,换我进宫来就好了。”
“……”李致的表情这才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轻轻握了身边苏沉的手,放在膝上垂眼看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苏沉总觉得最近他有些紧张兮兮的。
“还在忙么?”苏沉问。
李致摇摇头。
苏沉抽出手,抚了抚他的背,见李致情绪仍是很低落的样子,想了想,便将自己这边的好消息与他分享:
“对了,我今日见到虞照青了。看他全须全尾的回了长安,我终于是放心了。人在长安,到底是安稳一些。”
李致垂着眼帘,双眼放空似乎有些出神,听了他的话却忽然低语道:“或许,他就是死在长安呢……?”
耳边听见这样一句话,叫苏沉一愣。
但很快,他便立刻意识到什么,忙问:“难道陛下最近记起什么了?”
“……”李致闭了闭眼,像是将思绪从什么抽离出来一般,解释道,“抱歉,朕近来总是分不清梦境中和现实中的情绪……”
脑海里有两份不同的经历与记忆,想来是会有些错乱的。
苏沉点点头表示理解,却问:“不过,这和虞照青有什么关系呢?难道长安有什么危险的事要发生么?”
近来的梦境中,苏沉这边一直都驻守在西南,除了与虞照青的书信往来,便只余下淳王殿下偶尔还从长安来信。
从那些书信中,苏沉也只是知道与大理恢复交好和贸易之后,长安城里多了不少来自大理的稀奇水果,仅此而已。
长安城是大巍的国都,包罗万象,固若金汤,放眼整个大巍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才是。所以苏沉不明白,李致刚刚为何会说那样的话?
李致紧紧抿着薄唇,沉默许久,方道:“苏沉……朕能感觉到。梦境中的那个李致,已对虞照青起了杀意。”
万没想到这样的回答,令苏沉睁大了双眼:“……为什么?”
李致没有回答。
苏沉追问:“你应该可以感觉到,梦境中自己的想法吧?”
缘由么?或许只是因为除掉了太多人,让一个人死逐渐变成了习惯,久而久之,一旦有不顺心意的时候,心里最先冒出来的便是杀意了。
李致没有多解释,只是道:“就是因为能感觉到,才叫朕惶恐。那个人……真的是朕自己么?苏沉……朕不敢告诉你。如今,长安城中的那个[李致]已经几乎变了一个人。随着梦境的推进,他打算做的事也一件件地在朕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了……”
苏沉微微退开了些距离:“他打算做什么事呢?”
“……”李致眼神阴晦,只说了两个字,“很多。”
如此一句带过,看来是并不打算深入说下去了。
苏沉思忖了片刻,宽慰道:“既然还只是停留于想法,那就是……未必真的会这样做……就像你说的,君子论迹不论心嘛!”
听完,李致脸上的表情却并未松快半分:“若梦境中,朕真的做出些可怕的事来……苏沉……”
苏沉摇头:“你不会,你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见他仍旧愁眉不展,苏沉将前额抵在他额头上,用温热的手捧了他的脸道:“别发愁了……无论如何,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的。”
说完,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的薄唇。
李致沉默了。
他不禁想,梦中的自己若真的做出伤害苏沉的事,苏沉在记起那些事后,还能像这样为他考虑,留在他的身边,亲近他,好言宽慰他么?
能够得到苏沉,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他真的很怕因为这段莫名其妙的[梦境]而又一次失去苏沉。
他只能期望苏沉对他的偏爱多一些,再多一些,最好多到苏沉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与他的这段感情才好。
可偏偏他从小就不擅长讨人欢心,连本应最亲近的父母的爱都讨要不到。
如今要讨苏沉的偏爱,他能做的也就是无论处理公务到多晚,都去和苏沉道一声晚安,然后与他相拥而眠。
而他这样心怀鬼胎的行径,却竟让苏沉担心他睡眠不足,主动跑过来了。
就像幼时的记忆一样,苏沉在待人好时总是直白而热烈的。这样的感情,好似蜜糖,却是足以叫人成瘾的,一旦失去,便是万蛊噬心。
李致清楚的明白这一点,正是因为他经历过。无论是梦境中,还是现实中,他都曾失去过苏沉给的[蜜糖]……
李致不敢再想,按捺下不安,抬手摸了摸苏沉的脸:“不早了,回寝殿吧?”
*
一到寝殿,苏沉便立刻留意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鲜的气味,吸了吸鼻子,好奇看向香炉,问燃香的宫女:“这是什么香?”
宫女弓了弓身,道:“是太医院调配的香,有安神的效用。”
李致将苏沉从香炉边领开,道:“这里头加了些许大理进献的阿芙蓉,你闻不习惯便撤了吧。”说罢,朝宫女挥了挥手。
看着宫女将香炉带走,苏沉道:“其实也不是很难闻,既然是安神的,让她们拿回来吧?贡品呢,多浪费。”
李致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医院调配时放的量极少,但闻多了还是不好。”
“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沉想到先前裴子瑜的笔记上艳丽而妖冶的花了。
李致轻声道:“会成瘾的。”
苏沉吃了一惊,道:“这是裴二调查出来的么?”
“不是。”李致眼神有些阴晦,道,“是朕在梦境里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