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一面感慨淳王心性至纯,一面也叹了口气,放下了无聊的自尊心。
成年人嘛,敢作敢认,理所应当。
自打失忆之后,苏沉原本成日犯困,可在和李致做了那等荒唐事后,这天反倒精神抖擞起来。
晚饭后,苏沉问:“府里有没有酒?”
淳王道:“有的,但是太傅大人交代了,不能让你碰酒。”
苏沉记起先前也听李致说过这忌口:“哦,是了,那我们喝点茶吧。”
淳王道:“这个点喝多了茶,今夜还能睡得着吗?”
“……”苏沉叹道,“睡不着才好呢。”
“怎么了?”
苏沉没说话,他怕的无非是梦到太子殿下的离世,可与此同时,他自己也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
难道他不梦见,不记起,太子殿下便能在现实中活过来吗?
他知道这躲避的心态是可笑的。可仍旧害怕,怕面对下面要发生的事。
又或许,他是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心理建设。
想到这,苏沉打起精神来,问道:“十年前,太子殿下离世的时候。长安城一定乱成了一团吧?”
淳王道:“外面不知道,但那时长清宫是乱了套了。皇后娘娘晕过去好几回,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神神叨叨的。那年本王十五岁,已不是小孩了,也是抱着大哥送的弓,哭了好几天。”
“也听说先皇都为此事气急攻心咯血了。”淳王又道,“要说镇定,还数今上最镇定,虽然那时今上只有十岁,但那事情前后,东宫和长清宫的事务基本都是当时还是誉王的今上接手在操办。”
苏沉问:“什么事务?”
淳王道:“具体的不清楚……哦,本王记得其中一件,就是今上去向先皇要恩准,想将余下的太子幽卫都收编到他手下。为这事,他挨了父皇一顿鞭子,所以本王还记得很清楚。”
“他想收编太子幽卫?”
淳王道:“嗯。可毕竟那时大哥还尸骨未寒,他便开始觊觎东宫,先皇大发雷霆也是意料之中吧。”
苏沉陷入沉默。
李致表现的对太子殿下的死无动于衷,并且迫不及待的在太子殿下死后准备接管东宫和太子幽卫。
……
苏沉的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揣测,可他又实在不愿将这么恶毒的揣测套到李致的头上。
当年在长清宫的那个李致,可是个会为温柔大哥仗义执言的小少年。
李致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更何况,太子殿下的死早已由三法司定案,是落水意外。
苏沉坚决地将那莫须有的罪名甩出大脑,拒之门外。
这夜夜深,苏沉仍不愿入睡,悄悄地离开了淳王府。他的心绪极乱,若不见到李致问个明白,恐怕他今夜脑子就会炸掉。
于是苏沉悄悄地入了宫,他不想被人看见身上被留下的那些暧昧痕迹,便没有从宫门走,径直翻着宫墙去了紫宸殿。
借着夜色,他轻松避开了禁军和幽卫,来到紫宸殿书房的窗外。
那书房内仍烛火通明,苏沉知道李致政务繁忙,所以从一开始便并不想搞出很大的阵仗。他只是来问一句话,问完便回去。
却没料到,里面并非李致单独一人,在苏沉推窗前,凌念怀的声音率先在书房中响起:“臣听闻陛下今日在淳王府逗留了一整天?”
这老茄子怎么谁的事都要管一管?苏沉腹诽。
李致的声音回道:“是有此事。”
凌念怀极轻地笑了一声,问:“难道陛下连淳王爷也不放心?”
李致:“不放心什么?”
凌念怀道:“淳王殿下对我那好学生垂涎三尺,举城皆知。如今两人同住一府,陛下不免担心会叫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致道:“他也配?”
那言语中的不屑丝毫不遮掩。
凌念怀顿了顿,道:“既非如此,陛下为何待了一整天呢?”
李致道:“朕与先生情投意合,颠鸾倒凤,一时没了分寸。”
你倒也不必逢人就说吧??苏沉气结。随便编个谎话很难吗?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沉甚至觉得他语气里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李致便又开口了:“怎么?太傅大人看起来不大高兴?”
凌念怀沉默了许久,方道:“臣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茄子,回话的声音都不带一丝波动。
接着,凌念怀又道:“臣的学生裴子瑜正找不到恰当借口去淳王府喂血引,如此一来,既免去了麻烦,也对陛下的龙体更有益处。”
苏沉一怔。
就是从这一句开始,这两人的对话他开始听不懂了。
李致道:“裴子瑜那血引之法当真妥帖么?朕怎见苏沉日渐疲累下去了。昨日他竟昏睡在此,连被朕近身都未曾察觉。”
凌念怀道:“陛下放心,子瑜做事一向是稳妥的。”
李致道:“放心?最初裴子瑜可没说苏沉会失忆。”
凌念怀道:“这件事在整个大巍也是先例。子瑜毕竟是头一遭在人身上用血引,即便对他而言一切也都是未知之数。至少,目前来看,苏沉失去的记忆也在缓慢恢复,这样的结果已是万幸了。”
李致道:“总而言之,让裴子瑜上心些。别的都尽可以放放。”
两人聊完这段话后,凌念怀便告退离开了紫宸殿书房。
苏沉悄无声息站在窗外,犹豫了许久,也不知该不该推开那扇窗。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是血引?
虽然苏沉早就想过这些人在他身上做了什么,可当真正听见这些莫名奇妙的话时,还是感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或许远远超出了自己原有的认知。
一种刺骨的恶寒从脚底慢慢攀爬上来,几乎将心口都凝结起来,苏沉握了握手又松开,才让自己冰冷的指尖回暖了一些。
站在那好久,他才记起自己的来意。
来都来了,总还是得问的。
苏沉想了想,并没有直接推窗而入,而是抬手轻轻敲了敲窗户。
很快一个挺括的人影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李致亲自来开窗,便是猜到了窗外的人是他,恐怕在开窗前便想过了很多,见到苏沉却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苏沉只是开门见山抛出一句:“太子殿下的死,和陛下有没有关系?”
他本不必问的如此直白,他的嘴一贯伶俐,可以舌灿莲花的把想知道的东西包裹在蜜糖里,拐一百个弯的问出去。
可如今他的心乱了,脑子停转了,若不是必须要弄清楚这一点,他今夜可能就直接折返回去了。
所以他就这样直接问出口了。
这问题太尖锐了,难怪李致会愣住,李致盯着他,好看的唇紧紧的抿着。
苏沉袖中的手已握成了拳,心道:你最好不要乱回答这个问题。
这道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没有。
告诉我,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