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叫苏沉啊。”
看着缉拿榜文上的文字与画像,饶是生性沉稳的苏沉也不免吃了一惊。
原以为自己只是得罪了什么仇家,没想到得罪的是天家……
画师的技法精妙,笔触简洁。
画上所绘男子二十五六岁,容貌出众,双眉舒展下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看着既俊朗,又显风流。
围在告示旁的百姓大多不识字,便有识字的人在旁卖弄,大声的念着。
“案犯苏沉,谋逆窃国,十恶不赦!昨夜于月神庙出逃,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
谋逆,窃国。
啧。好大的罪名!还好昨夜自己英明果决,跑得干脆。不然,今日张贴在这的,恐怕就是要将他凌迟三千刀的告示了。
苏沉是昨日半夜醒来的,当时他脑子里全无记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且手无寸铁,身上只有一件单薄亵衣,浑身僵硬,也不知是昏迷了多久。
好在他的身体还记得些拳脚和轻功,这才打晕了一个倒霉蛋,抢了一身衣裳,成功从关押他的那个地方出逃。
离开那地方前,他回头远远看了一眼。月光清辉下,那正门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月神庙。
所以,很显然,缉拿榜文上找的那个从月神庙中逃走的人,就是他。
他叫苏沉,犯了谋逆罪,正在长安城内潜逃。
不,确切的说,是在通缉榜文跟前一米处,“潜逃”。
在失忆的时候被重罪通缉,老天是在和他开玩笑吧?
*
“苏沉?”
听见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苏沉后脊一寒。
却听见那声音继续道:“这人不是两个月前刚下过一回缉拿榜文?难道又跑了?”
原来并非是认出了他来,只是与身边的人谈天说地。
想来这里人多眼杂,反倒安全,苏沉不动声色,一边低着头小心往人群外退,一边听着四周的议论。
“谋逆罪!又是谋逆罪!这阵子抓了多少谋逆罪!”另一人道,“八成又是那废帝的亲信吧!”
“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长安城第一才子,六年前,二十岁便高中状元的苏沉,你都没听说过?”
周边的议论此起彼伏的:
“啊?他是废帝的亲信?不是新君的老师吗?”
“啊?他不是当年宸王的伴读吗?”
“啊?他不是凌太傅的干儿子吗?”
“啊?他不是淳王的相好吗?”
苏沉:“……”
不是,这“苏沉”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还有,怎么连干儿子和相好都来了?能有个靠谱点的关系吗?
苏沉哭笑不得,也不知这些流言蜚语到底几句能信。
最后,才有人一声总结:“管他的!赶紧都抓了吧!短短两年皇帝换了三个!这长安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安生几天!”
只对这一句,所有议论纷纷的人都唏嘘着附和。
苏沉悄无声息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可余光中还是察觉到几道视线锁定在了他身上,于是他立刻转身拐进一旁的小巷。
果不其然,身后有两串脚步声跟着他进了小巷。
苏沉佯装不知,脚步依旧优哉游哉的拐进一个支路,旋即足尖轻点墙根,一丝动静也没出便翻上了五米高的屋顶。
跟着他的那两人脚步加快跟了上来,一拐弯却发现小巷里已经没了人,以为跟丢了,立刻疾奔着追出了巷子。
躲在屋顶的苏沉探出头来,见那两人背影越跑越远,稍稍松了口气。
这长安城看来是待不下去了。
苏沉转头望了望高高的城门,却又立即否决了这刚冒出来的想法。
他昨夜出逃,今晨便出了缉拿榜文,上头的行动如此迅猛,可想而知搜捕力度。
此时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
想到这,苏沉摸了摸袖中那个昨夜连带着衣物一起偷来的钱袋,又看了看不远处那条热闹的街市,找到了一个卖帷帽的小摊。
还是挡挡这张惹眼的脸吧。
虽不是长久之计,但暂且也只能如此——苏沉去买了顶带皂纱的帷帽。
和他猜的一样,那摊贩大概一早便守着摊子,还没来得及去看告示,因此并没有太在意他的模样。
苏沉刚将帷帽戴好,转身便看见一队官兵打扮的人从街口而来。
那群人手中拿着画像,凶神恶煞的逮着行人一个个比对,无论男女,若有挡着脸的,更是被拿着不放。
苏沉顿了一顿,脚步从容,转身向后,却发现另一个街口也有官兵在慢慢包抄过来。
“……”苏沉无奈,调转方向,直接拐进身边一间名叫望京楼的酒楼。
他自问已做的极为自然,殊不知,人群中一道敏锐的目光早已锁定了他的背影。
苏沉一心想找个视野好些的地方暗中观察,这酒楼有二楼,他便径自上了楼。
擦桌子的小二很殷勤的迎了上来:“客官,吃点什么?”
苏沉找了个围栏边的方桌落座,漫不经心问:“你们这有什么招牌?”
听那小二报着菜名,苏沉只是微微侧身盯着楼下看,末了,回道:“那就来道葫芦鸡和烧三鲜吧。”
“好嘞。”小二退下。
苏沉隔着皂纱继续看着楼下的大街,却独独忽视了身边。
直至听见一声——“啪!”
桌对面,一把佩刀被重重地拍在了他的桌上。
一个身着深蓝色劲装的青年在他跟前四平八稳地落座。
那青年模样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虎口有茧子,是惯使刀的,一看就是个暴脾气。
到处都是空桌子,对方却径直冲他来……
来者不善啊。
果不其然,对方冷笑道:“上望京楼吃断头饭,好胆色。”
这就是失忆的吃亏之处。
苏沉脑子里对这青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可对方却显然熟识他,哪怕隔着皂纱也笃定的喊出了他的名字,一字一顿。
“苏、沉。”
苏沉看了看身后,又指了指自己:“兄台,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谁料那青年一点就炸:“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当即便是脸色一沉,拿起桌上佩刀,上来便来挑苏沉帷帽上的皂纱。
苏沉也不相让,一拍桌子便连人带椅退出老远,避开了那一挑。
这骚乱令酒楼中不明所以的其他客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青年一击未中,“刷”一声拔出配刀,高声道:“禁军统领常吟!奉新君之名捉拿钦犯!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其实哪里用得着他嚎,见亮了刀子,刚刚还看热闹的酒楼客人们立刻抱头鼠窜,没多久便逃得七七八八了。
苏沉看了看楼梯口,常吟当即横移一步堵住了他的去路。
苏沉无奈,正往窗栏外瞥去一眼,那常吟却早已按捺不住,拔刀就砍。
苏沉旋身避过,夸张的跌向一旁的桌子,悄悄顺走了桌上一杯斟满酒的白玉杯和一大把花生米。
下一秒,那人又大刀阔斧朝着他劈了过来。
“今日,我便要手刃你这个叛徒,为陛下报两年前的仇!”
那人不光嘴上正气凛然,行动上也是气势汹汹,刀刀致命。
陛下?两年的仇?苏沉忙着躲刀不及细想,他手无寸铁,好在身手轻灵,在空桌椅间连连闪躲。
看似毫无章法,却是一路往窗栏退去。
一路退到二楼的围栏边,他凭栏往酒楼下望了望,果然见一群官兵已把守在酒楼大门外,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
“好多人啊……”
常吟得意地冷笑:“这望京楼我已派人团团围住,赶紧束手就擒吧!”
束手就擒?可你这架势,也不像是要活捉啊。
苏沉最后一个旋身闪开那人劈来的一刀,然后忽然从皂纱帷帽下伸出一只拿着白玉杯的手。
方才那一套连躲带闪的动作后,他手中那只白玉杯里头的酒水,竟一滴也未洒。
“萍水相逢亦是缘,我请大人喝一杯!”苏沉笑笑,趁那青年全力攻来时,运内力将那白玉杯往前轻轻一送,里头酒水便全数往对方脸上泼了过去。
想抓我?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趁那人回头闪避的瞬间,苏沉顺势足一点地跳出雕栏,双手勾着屋檐稍一借力,身形便如飞燕般轻灵的上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