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天空照例有裂帛声响划过,不用想,定然是明军的远程大炮正在射击,那些灼热的实心弹几乎要将头顶空气扯成无数的碎片。
对于敌人的大炮,伊尔德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惊奇。实际上,这种远程射击的准头不足,杀伤力也有限得很,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恐吓,用来扰乱军心的。
对付大炮,最好的手段是以炮制炮,沿着敌人的炮弹飞来的方向轰回去就是。可惜前日一战,攻城部队大溃,那些红衣大炮因为实在太沉重,来不及带走,都丢光了。
此刻,只能强行忍耐了。
一颗接一颗用生铁铸成的铁弹子落到人群里,实际上,在炮弹落地的一个瞬间,下面的士兵已经判断好落点,呼一声闪到一边。
但问题是,这种炮弹落地的一瞬间就弹了起来,就好象打水漂一样在地面上横飞,一头扎进人堆来。巨大的动能带起一连串残肢断臂和士兵凄厉的惨叫。
再加上下面的人实在太多,大家惊慌躲避炮弹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撞到身边同伴的身体,直接翻在地上,一颗两颗,十颗二十颗,队伍开始混乱起来。
伊尔德大吼:“不要怕,不要怕,加快速度顶上去,停下来就是被动挨打。只要冲上去,明狗自己就乱了,胜利是属于我们大清勇士的。”
他又挥舞着手中的打刀,一口气砍了六个迟疑不前的士卒,总算维持住阵形。
镶白旗乃是多铎的看家老底,待遇最好,装备最好,打得仗最多,士兵都是八旗军中一等一的好手,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剽悍之气。这一阵激烈的轰炸反倒是激起了他们身上的兽行,同时发出一声喊,开始小跑起来,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和敌人短兵相接。
话虽然这么说,可敌人的炮一刻不停,还是让他恼火异常。他心中也是奇怪,按说如此射程的红衣大炮,就算是举大清国力,也不过是几十门,加上每打一炮都要降温清膛装填,老半天才能再射一发。
可今日的宁乡军的炮弹打得实在快,几乎是不带给人喘息之机。
他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炮。
不过,这还不是他心中不安的原因,至于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这个时候,想太多也没有用,只能向前冲。
突然,正在向前冲锋的伊尔德突然看到对面那个方阵中有一队明军冲了出来,人数大约一千。
几乎是瞬间,他们就麻利地脱阵而出,在两军之前的空地上摆出阵势。
怎么可能这么快,竟是丝毫不乱,伊尔德心中吃惊,一刹间,身体上的千万根寒毛竖了起来,这是长期以来在战场厮杀中养成的对危险的嗅觉。
那一千多明朝军肩膀上都扛着一几根长秆一样的同时,背上还背着一个大背篓。
列好队之后,在军官的叫喊声中,明军将秆子放下,组成一个三脚架。然后又有军官大吼:“三号弹!”
几乎同时,奇特诡异的锐响让伊尔德一个激灵,抬头看去,不觉吓得叫出声来。无数条一米长的箭支从那三脚架的斜指天空的横秆上射出,尾部拖曳的烟道如同一根根经线,在天空织出一张烟火之网。
壮观得叫人一刹那几乎失神,所有的建州士兵都在抬头朝头顶望去。
“这是什么东西,强弩……床子弩……还是飞龙出海……或者又是一种古怪的火炮吧?”伊尔德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长箭的呼啸声回荡在整个战场,转眼,前方就有几十个士兵被落下的巨箭直接砸到在地。
是的,直接砸倒。
射过来的这种古怪兵器既不是炮也不是箭,粗如儿臂,前断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箭头,看起来好象是一柄小锤。
没错,就是小锤。
虽然不大,可被敌人用火药射到天空高处,一旦落下,却隐含着巨大的力量。无论你身上穿了多厚的铠甲,一旦被击中,瞬间筋断骨折,委顿于地,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呼。
一千柄小锤同时落下,满世界都是“蓬蓬”声。
伊尔德大叫:“牌子手,牌子手!”
话音刚落,他心中却是一沉。其实,不用他下令,战斗经验的镶白旗刀盾手已经高擎起盾牌在头顶连成一片,这是标准的用来对付敌人弓箭吊射的战法,以往也不知道操演过多少次,使得极其流畅。
可是,他看到一面接一面盾牌被这从天而降的长柄小锤打得脱手,一个接一个刀盾兵口吐鲜血地倒了下去。
“他娘的,什么鬼玩意儿!”伊尔德看到手下一个接一个倒下,心脏都在滴血,一股暴戾之气从心中升起。见一支长矢落下,不但不躲。反提起长刀,用尽全身力气劈过去。
“当”一声,他是何等武艺,千钧一发之际,刀口直接砍在锤头上,将之砍得弹到一边。
但他也是如遭雷击,感觉整个身子都麻了。
座下的战马也是痛苦地长嘶一声,定睛看去,双手的虎口已经裂开,有鲜血渗出。
至于手上那把大刀,刀口已经卷了刃,刀身扭曲得如同天津卫的大麻花。
扔掉大刀,换上一把单柄铁锤,又擎了一面盾牌,伊尔德心中突然有些畏惧,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刚才不安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也许就是敌人射来的这古怪的兵器吧?
这样的用火药发射过来的强弩,姑且这么说吧,自己是没有办法再格挡一次了。再来一记,说不定自己的胳膊就要被那强劲之力扯断了。
他大声地呼喝着,命令手下加快速度逼上去。敌人射来的武器实在太多,总数达惊人的数千之巨,转眼间,建州军的就被这雹子一样落下的下铁锤砸得乱成一团。
再这么被动挨打下去,说不定部队就要乱了。
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冲上去,或许还有板回的希望。
以建州军的勇武,他有这个信心。
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都小跑了起来。
此刻,他们距离宁乡军最前头的那个空心方阵还有三百多步。这种距离对于重甲步兵来说堪称漫长。换成汉军,这样跑起来,只怕还没有到地头,自己先累坏了。
他所率领的这队镶白旗士卒,正是多铎手下的精锐,也是多尔衮在大清朝赖以立足的力量。这些士卒有不少从天启年就开始在战场上厮杀,什么样的惨烈血战没有见过。他们平日间所受的奖赏最厚,自入关以来,谁不是在河北得了千亩良田。能够有现在的富贵,全凭马上得来。
建州对于战士的封赏极厚,可对于胆小懦弱不听号令者却极为残酷,动辄杀戮,将家人子女没入奴籍。此刻,即便被打得抬不起头来,可所有人还是昂着头朝前冲锋。
诡异的破空声再次响起,对面的宁乡军那古怪的兵器又开始发射了。
硝烟四起,在无风的原野上扩散开来,如同一面乳白色的墙壁。
同时,宁乡军的远程大炮还是轰击,不断地在镶白旗步兵方阵中收割性命。
这种被动简直叫人发疯,好在敌人的射击准头实在太差,一千多柄长柄小锤落下,其实也打不中多少人。不少长锤在空中乱飘,有不少落到空地上,砸出无数小坑。
一上阵,镶白旗重甲步兵被打得灰头土脸,乱成一团。可到第二轮射击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其实真正死在这片齐射中的士卒并不太多。每一轮,也就几十人被直接砸中,口吐鲜血倒地。这点死伤相对于上万人的集团冲锋根本算不得什么,很快,建州军安静了些。
也不再慌张,甚至懒得举起盾牌招架,反正盾牌也没有任何用处。
很快,伊尔德的前锋军距离宁乡军那群火箭炮手不过一百余步距离。
又有二三十个建州军被直接锤倒在地不起。
空中古怪的尖锐之声第三次响起,忽远忽近,听得人寒毛都炸了。
伊尔德坐在马上,目标大,瞬间,就有一道黑光从天而降,当胸袭来。
这道黑光来得如此之快,空气中还带着火箭炮发射时的火药味,摩擦得空气都仿佛在燃烧。此时已经没有办法躲避,伊尔德无奈,他一咬牙,将盾牌斜斜一挥,瞬间就抽在火箭上。
“当”一声。
这不是一次愉快的经历,这是第二次了,浑身的骨子仿佛走被震得酥了。
因为在挥盾的时候伊尔德加上了一个斜向的力,将火箭的力道卸了不少。因此,盾牌没碎,可他还是被直接震得落下马来,手中的铁锤也不知道跌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啊,伊尔德,你怎么了?”几个亲卫大惊,纷纷伸出手去,其中一人在奔驰中直接将他拉上战马。
伊尔德浑身都是大汗,牙缝中有血沁出来,胸口痛不可忍。刚才若不是自己动作快,这一炮足以让自己命陨当场。
他抬头看过去,前方那一千宁乡军火箭炮手还是如墙一般立在那里,并不因为清军的靠近而显出丝毫的惊慌,依旧在麻利装填,发射。
这一百来步说起来短,可要想冲过去,却显得如此漫长。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阵阵号角和激烈的呐喊声。
伊尔德转头看去,就见着耿仲明的汉军正黄旗出动了,从右手斜面扑向宁乡军火箭炮手。
这个时候,宁乡军火箭炮手正面对着伊尔德军,无法调转炮口。如果继续对镶白旗军攻击,必然会被正黄旗汉军一冲而溃。
伊尔德手下众人都看出这一点,同时发出一声欢呼。
他也松了一口气:耿仲明,干得好!
他提起精神大喊:“弓手准备,射他娘的!”
不过,心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稳。自己还没有同宁乡军大队接触,就被敌人的火力压在这里,逼不得以出动正黄旗汉军。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等下若再有变故,连个后手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