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投出虎枪的正是阿济格。
他本力大,加上虎枪沉重,这一枪射出去,其势堪比攻城弩,中者无不倒地毙命。
阿济格也不是胡乱扔出投枪,而是扮演相当于后世狙击手的角色。他坐在战马之后,瞪大眼睛,专挑看起来像是军官模样的人动手。
他已经冲得足够靠前,每一枪落下去,就能轻易地解决掉一个目标。
先前甘辉的表现实在太出色,看他武艺乃是少有的十人敌。而且,他身上的铠甲上还装饰的华丽的花纹,显然是个军官,想不引起阿济格的注意都难。
这一枪被甘辉用盾牌挡开之后,阿济格也有些意外,又杀死三个铁甲军士兵之后。他提起一把大枪,有将目光锁定在甘辉身上。
看得出来,这个明军军官受伤颇重,已经没有力气再战。而且,他一倒地之后,其他的明军士兵都奋不顾身地扑来救援,这么说来,此人在镇海军中不是身份特殊,就是有极高的威望。如果能够杀了他,自可大大挫伤敌人的士气。
阿济格上战场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虽然太阳已经阴了下去,又起了风,可还是热得实在经受不住。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水,肚子里的咕咚声一刻不停。此刻他烦躁得就要发狂,只恨不得尽快解决战斗。
他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甜干燥的嘴唇,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虎枪扔了出去。目标,甘辉。
……
已经没有力气躲闪了,即便看不清楚,长期与人交手养成的意识,还是让甘辉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他苦涩地一笑,瞪大眼睛朝前看去,想将即将杀死自己的武器看得清楚。
眼前一黑,有人呼喊:“甘大侠……啊!”
一条黑影挡在自己面前,传来盾牌破碎人体被长枪刺中的声音。
有热辣辣的血从身前淋来,打在他的面上,将已经精神恍惚的甘辉激醒。
视觉又回来了,就看到一条瘦小的背影,看到一把透体而出的长枪的枪尖停在距离自己额头一寸的地方。
这条身影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让甘辉心中一颤,突然有无边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试图从身体里挤出一丝力气,好将这个替自己挡了一枪的人翻过来看个清楚,却怎么也指挥不了自己的手脚。
“李教官,李教官!”旁边有士卒悲愤地大叫,将那条身影拉开,放到甘辉的身边。
没错,就是他。
方才阿济格一枪朝甘辉投来,眼见着就被收取他的性命。
间不容发,李教官抢过一面盾牌在甘辉的身前一挡。
可惜这不过是一面小圆盾,阿济格这一枪用尽全身力气,志在必得。
瞬间,小圆盾被刺碎,虎枪从李教官的右胸刺进,自后背心而出。
“甘大侠,糟糕,糟糕,我这下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咳咳……”被一枪刺穿的胸膛,右肺伤的厉害,李教官大声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口鼻和胸口都有大量的血涌出来,使得他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笑着调侃起自己来。
涣散的精神突然凝成一处,甘辉眼中有泪水淋漓而下,他一把抱住浑身是血的林教官,大成悲号:“林兄弟,我的好兄弟啊!”
“要死了,咳咳……甘大侠,这回咱们只怕都要死在这里……咳咳……也好,也算是为国家和俺们汉家尽了一分力……咳咳……”
“大侠,大侠,只知道在江湖上好勇斗狠,我算个屁的大侠,林兄弟你才是真正的侠客。”甘辉还在大声的哭着,身边,两方的士兵还在激烈厮杀,满耳都是刀枪入肉和铠甲撞击的声音,林教官的身子开始软下去,显然已经处于弥留之中:“兄弟,兄弟,你撑住啊……军医,军医……加道长,你在哪里?”
“没用了,没有了,步兵操典上写得明白,像我这样的伤,已经是无法可……咳咳……想,按照操典,得让伤兵有尊严的死去……咳咳……甘大侠,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甘辉一呆:“怎么了?”
“我想知道未来女婿叫什么……咳咳……就算是死,也不想留下遗憾……”
甘辉的眼泪一滴滴落到林教官脸上:“甘凤瑶,他叫甘凤瑶!”
“不是个好名字,像个女人……罢了,就这样吧……咳咳……亲家,如果这一战你不死,让我女婿带着我的骨灰回扬州镇,告诉我家娘子和女儿。告诉侯爷,我没有给他们丢脸。”林教不咳嗽了,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好了,我累了,想回家!”
然后,头就歪到一边,停止了呼吸。
“啊啊啊啊!”甘辉大声地哭着,拖着林教官的尸体,不住朝后:“回家,回家,林大侠,我带你回家……我算什么屁的大侠……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
一口气杀死了十几个铁甲军的军官,阿济格的手臂也酸涨得快要提不起来,他总算是停了下来。
抬头看去,在自己一阵急风暴雨似的攻击下,郑家铁甲军的前沿已经被自己打得破碎。无数扩军营士兵沿着这个缺口朝里面猛扑,已经快要接近郑成功的帅旗了。
胜利就在眼前,可胜利的前夜却是战斗最残酷的时刻。
镇海军一千铁甲士只剩六百多人,已经同扩军营和后续赶来的建州军搅成一团。
当然,阿济格也不好受。他亲率的三百扩军营打得只剩一百来人,后续的建州士也成片成片地倒下。
从来没有想到过战争会打得如此残酷,两边的士兵看到成群成群的战友永远停止呼吸,都红了眼睛。
没有保留,不顾生死,但有一丝力气,呼吸尚存,都会竭尽所能。
……
甘辉终于将林教官的尸体拖到了帅旗之下,丘陵山顶。
大风呼啸,如同怒号。天上的云层终于被吹开,金黄色的阳光落下,投射到林教官的面上。
就看到那一层细小的汗毛在微微发亮,这个时候,甘辉才发现林教官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年轻,最多二十岁,或许更小。
他还在号哭:“魂兮归来,回家,回家!”然后,身体一软,就昏厥过去。
刚才拖着林教官的尸体挪了这么长的路,终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