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济格是被热醒的,这该死的南方,天一亮就是红火大太阳,直接晒进帐篷里,眼前所有一切都闪闪发亮,汗水如浆而出,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泡透了,直接贴在皮肤上,湿漉漉叫人狂躁得想杀人。
心脏蓬蓬地乱跳,就在刚才的梦中,他好象是落到一片血海里,直接被那红色的液体没顶,浮不上来,窒息得快要死去之时突然醒了过来。
这个梦境究竟是凶是吉,他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觉得害怕。
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枕头下面的倭刀。一旦刀柄入手,心中才感觉安稳了许多。
凝神听去,中军老营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在睡觉,没有战马的长嘶,没有卫兵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也没有号角金鼓,一切都在这片金色的阳光中保持着可怕的沉默。
恍惚间,阿济格突然有一种错觉,这满营几万人马都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悄悄地逃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营地里,丢给了对面大胜关中的敌军。
他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脚下用力,地面渗出水来。这江南实在是太湿太热了,不像老家辽东,这个时候应该还凉快着。
多尔衮这是干的什么事啊,五黄六月的大暑天竟然让大军出征,若是军中起了瘟疫可如何时候?就算运气好没有瘟疫,光这毒辣辣的日子就足以让士兵大不起精神厮杀。
若不能尽快解决战斗,杀进南京,这么拖延下去,不用明狗来打,光这热就能够把我大清的士兵给热得失去战斗力。
昨夜的噩梦,或许是上天给我的警兆吧?
……
在真实的历史上,清军三路大军南下灭明可谓是摧枯拉朽,扬州只用了两日就打了下来。不等阿济格大军推进到大胜关,乘胜进攻的多铎已经拿下南明弘光政权的首都南京,用疾若闪电四字来形容多铎所指挥的这场战役也不为过。其实,这一战也算是经典之役。
等到五月初的时候,满清两路大军在南京汇合,避开了江南的暑热。
可在这片时空里,由于江北打成一团,多铎部被孙元牵制准塔部被山东军牵制,进展极其缓慢。等到阿济格都打到大胜关了,多铎还没有拿下扬州。
如此一来,一切都变了。
清军的进攻也止于此,战役也拖延到了五月,江南地区的高温季节到了。
天气热得实在有些不象话,特别是对来自辽东的建州兵和汉军而言这里简直就是地狱。穿着铠甲在太阳下站上小半个时辰,铁甲叶子就烫得可以烙烧饼,里面可以倒出水来。不少人烈日晒得面上手上脱皮,因为地下实在太湿,士兵们开始长湿疹烂胯。
这还是小事,因为水土不服,军中已经开始有人患了痢疾和疟疾,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这才是五月,如果不能尽快打下南京,战事这么拖延下去,到更难熬的六月七月八月,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看着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那一轮烈日,阿济格心中的恐惧更甚,现在的他是如此地想念长白山的雪,想念清凉的辽河水。
“来人,来人啦!”阿济格叫了一声。
一个侍卫从外面走进来,打了个千儿:“英亲王有何吩咐?”
阿济格:“去,寻一个懂得解梦的算命先生过来,爷有事要问。”
“解梦,解什么梦?”那侍卫一呆,刚要问,却感觉胸口一疼,整个人腾云驾雾地飞了出去,却是被阿济格一脚踢了出去。
却见阿济格半裸着上身,胸上黑忽忽的胸毛上有汗珠不住地滚落,面上全是杀气:“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阿济格这人打仗凶悍,却极为卤莽,为人又残酷。军中若有人逆了他的意,动辄就是拳打脚踢,被他打死,你也只能怨自己命苦。
当即那侍卫连声叫:“小的这就去,小的这就去。”然后连滚带爬地逃了。
看着侍卫的背影,阿济格突然有抽出倭刀直接劈到他背上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将自己胸中的烦躁压了下去。
正郁闷中,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王爷,王爷。”
阿济格以为是那个侍卫去而复返,大怒:“不是叫你去请相师吗,这么快……定然是你想糊弄本王?”
“王爷,是属下尚可喜,有紧急军情禀告。”声音显得极其谦恭。
“原来是尚王爷啊,你我都是大清的王,不用如此的,进来吧!”阿济格的这句“王爷”充满了刻骨的讽刺。自从满清征讨朝鲜,尚可喜立下大功之后,皇太极为了褒奖他的功劳,册封他为智顺王。
虽说是王爵,可和阿济格的亲王头衔比起来天差地别。而且,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三人虽然都是王,可名号却不太好听,分别是智顺王恭顺王和怀顺王,一听就知道是一种调侃,甚至带着侮辱,也没人把他们当回事。
别说朝中的贝勒王子们,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牛录额真,也敢指着这三个我大清的王爷骂“傻逼!”
而且,这三人都为太极受信重。多尔衮做了摄政王之后,将皇太极的势力连根拔起,这三人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日子过得更加难过。
若不是他们手下掌握着汉军旗的大军,此次满清争夺天下需要这些汉军帮他们打头阵,只怕这三人的日子过得比狗都不如了。
……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阿济格一把揪着尚可喜的领子,几乎将他提了起来:“吴三桂有反意?”
他一双小眼睛已经变成了金色,就如同一头饥饿的猛禽:“尚可喜,老子一直都知道你和吴三桂不和,想找他的不自在。你们自己要掐死掐活,老子也懒得管,狗咬狗而已。可你他娘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大胜关屡攻不下,我军士卒都快被这湿热的天气沤烂了。你们还起内讧,究竟想干什么,究竟还想不想打仗了?”
阿济格此粗鲁凶残,心眼极小,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在自己背后搞鬼。
看阿济格愤怒成这等模样,也几乎被他扼得快要窒息,尚可喜心中却是大为得意,口中发出咯咯声,示意自己快要憋死了,让阿济格快快放手。
阿济格着才松开了右手。
尚可喜咳嗽了好几声,终于回过气来,道:“此事千真万确,吴三桂想要投明。不但是他,就连他手下的军士们都有这个心思。王爷,吴三桂的关宁军吃了一辈子明朝的俸禄军饷,一片石大战的时候,因为摄于我大清的军威,不得以弃暗投明,可内心中究竟是怎么想,别人也不知道。”
“王爷,你想啊,关宁军投诚之后,我大清每年才给他们多少军饷,不过几十万两银子而已,到后来索性一文不给,让他们自找自吃。可在从前,明朝每年给辽西将门几百万两军饷。这些人可都是吃肥了过惯了好日子的,现在手头没钱,自然对我大清心生怨恨。王爷,如果弘光小儿许以一定的好处,吴三桂会不会有二心呢?”
阿济格一张脸变得铁青起来:“这些狗东西,果然是喂不家的白眼狼。”
“自然如此,王爷,咱们汉人有一句老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意思是,对新人须防着一手。不像咱们这些老人,好歹也是在建州做了几十年官,对我大清的忠诚无庸质疑。”见成功地激怒了阿济格,尚可喜满面都是兴奋和得意。装出一副诚恳模样:“王爷,自我大军自北京出发,征讨闯贼以来,我于吴三桂一向合不来,这一点在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属下就派了细作监视吴贼,想要拿他的把柄。本来,这不过是在下和他的私怨。不过,这一监视,却发现吴三桂有谋逆之心。监视关宁军一事乃是在下的自作主张,还请王爷责罚。”
阿济格:“你先说那吴三桂如何了,老子再看看怎么处罚你。”
“是,王爷。”尚可喜道:“结果,在下发现吴三桂在军中除了抱怨我大清对他和关宁军实在太苛刻,舍不得给军饷之外,还同南明弘光小儿暗通款曲。说什么这次大军东进,不忍一矢相加遗。”
“王爷,不止此事。你想想啊,自从吴三桂投降我大清之后,就抗拒整编,军队也保持着独立,军中将官都是他的亲信,而无一员满臣,当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如。当初,我大清进北京城时,这鸟人还劝睿亲王拥立崇祯太子。后来,被睿亲王呵斥之后,放弃了这一主张。此番征闯,他关宁军中打的也是替君父之仇的旗号。如今闯贼已灭,我大清转而攻宁,吴三桂还怎么替君夫报仇,说不定就要拥弘光小儿为自己的君父了。”
说完话,就看了阿济格一眼,想看他的反应。
阿济格大怒,狞笑:“好个三性家奴,活吕布,传令下去,命各军大将来中军行辕议事,定然要当面问问吴三桂是不是想反老子?”
他心中又是一凛,这大胜关久攻不下,士卒都已疲惫。自己手下虽有八万人马,可分驻长江沿岸各城,到大胜关的士卒总共也不过五万出头。这其中,关宁军就有两万余。如果现在吴三桂闹起兵变,确实有些不好收拾。
尚可喜见成功地激怒了阿济格,心中欢喜:“是,王爷,我这就去传令。”
对于吴三桂他是怀恨已久,也嫉妒已久,他不但想要这姓吴的命,也想要他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