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刘春浑身铁甲都被敌人的血燃成了红色,在晨光中就如同燃烧的火焰。
但那双眼睛却亮如利刃,看得人心中发冷。
几声“如何?”喊出,却没有人回答,就连当初和他一道在镇江接受宁乡军教官训练的一百多军官也都不敢说话。
刘春回到中军之后,说来也怪,身边的亲卫都下意识地闪到一边,都不敢过分的靠近。
大家都知道刘春是山东军第一好手,也知道山东刘家的人凶狠毒辣。今日少将军悍然发动兵变,说不好老总兵就死在他的手中,内心之中,有的人还在思索着如果将来有老总兵的另外一个儿子跳出来公布刘春的罪名于他争位,自己又该站在那一边。
其实,这事也不用多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基本的伦理。一个弑父的孽子,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等过了这一阵,到时候,至不济大伙儿各自散去,由着他们刘家兄弟自相残杀就是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刘春眼睛里全是杀意,就如同从天而降的魔神,其中充满了撕毁一切,灭杀一切的可怖力量。与他比起来,刘家的其他兄弟简直就是弱鸡,他们又如何是刘少将军的对手。而且,刘少将军如此勇猛,就连可怕的建奴在他手上也是不堪一击。罢了,他是什么人都好,只要跟着他能够打胜仗,活在这个乱世就足够了。
刘春提着战斧,立在队伍的最前头,大声喝道:“所有人听着,将战马都放了,这一仗,我们不需要逃跑,我们就钉在这里。某就站在这里,带领你们战斗在最后。”
一匹匹战马被放开,然后狠狠地抽上一鞭,愤怒地从阵中跑开。
郝肖仁之后刘春这是要破釜沉舟不留退路,他也没有退路可言了。
这个刘春就是个喝狼奶长大的野种,此刻已经彻底地激发了身体里的凶性。也不知道是刘泽清故意为之,还是不知道如何教养子女。从小到大,刘春和弟弟们都处于竞争之中,见得最多的就是尔虞我诈争斗撕咬。见得最多的就是刘泽清对付敌人的残忍手段,精神都已经彻底扭曲变态了。
也就是从自己被刘泽清剥夺军权,被交到孙元手中做人质开始。他深刻的意识到,什么父父子子,什么亲情,其实都比不上真实的利益。为了权力,父亲可以不认自己,弟弟们巴不得自己立即死去。是的,利益才是最要紧的,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但血缘关系摆在那里,道德伦理深入人心,等回到淮安之后,他还是动摇了。
是他郝肖仁将刘春逼上了绝路,这一仗如果不能赢,将来……刘春也没有将来了。
可如果胜了,他就是保位淮安的英雄,满城十多万百姓可谓都因他而活。保住淮安这座江淮门户,准塔大军不能南下攻击扬州镇腹地,宁乡军能够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多铎,江北战局因他而变,他就是此次国战的第一功臣。
到时候,有孙元在,有民心军心在,他刘春就算是在世上站稳脚步了。
英雄,不问私德。
郝肖仁突然明白刘春刚才为什么要单骑出阵斩杀那三个建奴斥候,他就是要告诉手下,“我刘春是一个你们值得托付终身的统帅,我能够带领你们打胜仗。”
“我山东军并不是不能打仗的,只要心中没有畏惧!”
虽然所有人都被刘春的凶悍吓得不敢说话,可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到军队中弥漫着一股杀意,士气更盛了。
……
当刘春斩杀那三个建州斥候的时候,镶白旗固山额真,清朝驻山东大军的统帅准塔正带着八百多骑平静地开来。
前天夜里他冒险带着手下突袭清江浦,一战而下来,等到彻底拿下那处之后,天已经完全亮开。
整顿好兵马,又留下一百骑防守大营,埋锅造饭。等到一切弄妥,一整天过去了。然后又来了一个急行军,直扑淮安。
据前面的斥候来报,淮安城已经知道清江浦陷落的消息,满城人心惶惶,但凡有点能耐之人已经带着家人和细软逃出城去。而且,就两驻扎在城市周边的山东军也开始骚动,已经有部队开始准备行装。
“山东军要逃。”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准塔大喜过望,知道自己赌赢了。
南方人懦弱,山东军尤其胆小。如果没有猜错,刘泽清在淮安北大门陷落之后也被蒙了头,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建州男儿杀过河来。这厮就是个属兔子的,上回我大清军队入关,这鸟人不就一箭未放带着手下人马撤到了江北,拱手将繁花似锦的山东让给了我大清。
这次,他估计第一时间也想着逃跑,就好象是上次徐州的史可法那软蛋一样。
如今最要紧的是尽快拿下淮安,占据这个要点。毕竟,此番渡河的清军实在太少,总数也不过一千。若不尽快夺下坚城,一旦刘泽清回过神来,胆气一壮回头咬我准塔一口,也够受的。山东军总数十万,扣除民夫和辅兵,凑个两三万人马还是很容易的事情,我建奴男儿力气终归有限,即便再勇猛,要想杀这么多人,也会杀得手软。
只要占领淮安,等到我大军过河,即便刘泽清回过神来,大势已无可挽回,这淮北就是我准塔的了。
部队厮杀了一阵,没有得到象样的休整就一夜急奔,就算我建州男儿再勇猛,却也是爹生娘养,一个个都面容疲倦。
眼见着天已经亮开,前方就是黑黝黝的若隐若现的淮安城池,却不想就在旷野上突然有一片火把的海洋,定睛看去,竟是一个严阵以待的明朝军步兵方阵。
实在是走得太累了,而敌人又有了准备,特别是看到自家斥候被敌阵中冲出的一骑轻易杀死,这种疲劳顷刻压到心头,所有人胯下的战马都不觉慢了下来,气氛显得沉闷。
因为走得实在太快,又热,不少人都将帽子和头盔摘了下来,露出汗淋淋的头皮和醒目的金钱鼠尾头式。他们走得实在太累,不少人的头皮都变成了粉红色。
此时因为失望,那些头皮都变得趣青,苍白。
至于准塔身边的几个将领更是心情沮丧,敌人竟然出阵野战,那说明山东军已经识破攻破清江浦的我大清军队人马不多。
如今主力部队还在大河这北,没有一两日赶不到。如果山东军全力来攻,又和大河阻隔没有退路,大家困在大河于淮安之间这片狭小的地域,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感觉到大家情绪低落,准塔一笑:“想不到兔子刘泽清也有胆气出城野战,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刚才出阵杀我斥候的那个明狗武艺不错啊,怎么,大家都怕了?要不,我回去之后给你们弄一条兔子皮挂到你们的脑袋上。”
建州男人都以勇武为傲,以被别人称之为胆小的兔子为耻。
此刻的满清刚入关,国势正胜,白山黑水渔猎民族的血性和凶残还没有被中原农耕文明的富足安逸精致所稀释。
再过得十几年,八旗军在享受到汉文明的丰硕成果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堕落下去。到最后,彻底蜕变成依附在国家这具躯体上,只知道吃铁秆庄稼的寄生虫。到康熙初年,八旗军已经彻底不会打仗了。
世界上还真没有一支军队像满八旗这样,腐烂得如此之快,甚至超过了他们名义上的祖先金国女真。
听到准塔的讥笑,就有两个将领愤怒的叫起来:“准塔,别瞧不起人,不过是五千汉狗,给我一百人,瞬间就能将之击溃。我们担心的是……淮安城里究竟还有多少明军,咱们野战不惧怕任何对手。怕就怕明狗败了这一仗之后,发动满城百姓死守淮安。攻城战,我等却不擅长,也不耐烦。”
这话可谓是说到众人的心中,是啊,击溃这五千敌人没什么难度。可若是攻城,大家心中都有些犯怵。当年关宁军就是靠这一手将辽西走廊守了十多年,就连老汉王也倒在残酷的城市攻防战中,被人家一炮轰死。
“哈哈,哈哈,不用担心。”准塔放声大笑起来:“这五千人马乃是山东军能够收拢的所有部队了,如果我料想得不错,淮安城中再没有明狗一兵一卒。只要打败他们,淮安就是我们的了。你们这些混帐东西,忘记当处咱们轻骑急袭徐州的威风了吗?这一战,同样地简单。”
“怎么可能?”几个部将惊喜地反问。
准塔继续大笑,用洪亮的声音吼道:“山东军不善野战,如果他们兵力充分,最好的法子就是守城,而不是分兵出城野战自取其辱,反堕了自己的士气。可今天他们竟然出城主动决战,那就是说明,这是他们最后的兵马。这点人,根本就守不住淮安大城。与其如此,还不如出城冒险一战。”
“原来如此,准塔,你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连这都能看出来。”所有人都大声地欢笑起来。
准塔大为得意:“你们忘记《三国演义》中的空城计了,对面的敌将那是想学诸葛亮给老子来这一手啊!可惜啊,可惜,我不是司马仲达,也没有那么谨慎。他没算到,咱们建州人都是光明磊落的男儿,遇事只会奋勇向前。敌人的力量越大,咱们的斗志越高。敌人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杀进淮安府,部队放假三天,让你们享受一下汉人的花花世界。”
准塔这是承诺让士卒屠杀城了,众人顿时士气大涨,同时挥舞着手中武器大吼:“杀进淮安府,放假三天!放假,放假,放假!”
说话间,清军就已经推进到距离刘春大阵三百步的地方。
一声令下,所有的建州兵,翻身下马,开始集结。
建州军号称弓马天下无敌,实际上他们不是蒙古人,马战并不是他们的强项。建州军的强大在于铁甲步兵,就好象以前的蒙古人一样,轻轻兵不过是用来骚扰敌阵追击溃敌,真正想解决战斗,还得靠步兵正面硬撼。
因此,建州军出阵,战马只不过是他们的运输工具。等到了战场,通常都会下马结阵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