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以为俞亮和周仲英打响了扬州大战的第一枪,其实却是弄错了。
这场空前国战最早是在淮安展开的。
……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火把次第燃起,所有士兵身上的铁甲瞬间亮了起来。
这里是淮安城北十里的一处小高地,刘春全副武装地站在最高处,四周静寂无声,远方有野狗的叫声不断传来,一声接一声,无比凄厉。
五千多战兵力都已经拉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立在身后,听说要和建奴决战,所有人都面容苍白,有人还微微地打着颤。
有中下级军官在自己所管辖的队伍中来回走动巡视,时不时伸出手去拍着手下的肩膀,安慰平复着他们紧张的情绪。
不用问,这些军官都是经过训练的刘春手下的心腹。
有刘孔和出面,这次全面接受淮安军队的行动出奇的顺利。山东军反正是刘家的私军,看到少将军和刘老将军过来,都愿意听从指挥。而刘春手下那一百多个军官很快就派了下去,掌握部队,担任实职。
有严格的军令约束,又有大量的犒赏,士气倒也可用。只不过,山东军从来没有打过恶仗,硬仗,如今直面凶残的建奴,士兵们难免还有些畏惧。
刘春一手提着大斧,一手握着东平伯的大印,咬紧了牙关:见了血,士卒的胆气就会起来的。我山东男儿不是懦夫,我相信!
“准塔,你这个赌徒,咱们今日好好较量一番。这是冒险家对冒险家的决战,不死不休!”
之所以点燃火把,那是因为山东军因为营养的关系,天一黑就会得夜盲。有因为刘春就是要让城里的百姓看到,在这种危难时刻,他们的城主,总兵官并没有抛弃他们。
刘春既然做了山东总兵,既然拥有了淮安这座大城,就会担负地保卫家园的重任。
江北虽到,却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山东军无处可退,刘春无处可退。
刘春就是要让准塔看到,他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没有枪炮,没有长矛,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山东军使用的依旧是当初的武器,依旧是原先的人马。
一排排刀盾手组成一个巨大的方阵,铠甲上已经结满了露水,就连面庞也湿漉漉地在火光下亮着。
刘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卒。这些人都是山东军的精华,自己已经带他们打过不少仗,很多人都能叫出名字来。
这些士卒都是山东老乡,不少人十多年前就加入了山东军,年纪一大把,岁月的风刀霜剑已经在他们的面上刻下道道皱纹。
“据说昨天中军行辕乱得很,少将军已经接管了整个山东军。你说……老总兵现在在哪里?”
“小声点,别叫少将军听到,免不了一顿军棍,说不定还将性命给丢了。他们刘家的事情,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俺们当兵吃粮,吃粮当兵,归谁管不是混日子?”另外一人苍白着脸慌忙喝止那个说失了口的同伴。
那人大概是知道自己只图口快,想起刘家人的残忍,顿时吓得颤抖起来,低声道:“是是是,哥哥你说得是,咱们就是只值一文的厮杀汉,官长叫我等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只求三饱一倒,等哪天运气不好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了,也总比做饿殍的好。”
这话大约是引动了第三个人的心思,也悄悄说:“活百年是活,活十年是活,反正咱们当兵的命也不值钱,听天由命吧。”
天实在太黑,人又多,大家挤在一起,也看不清楚模样。队伍中,本着法不责众的心思,有士卒胆子逐渐大起来,“建奴已经拿下清江浦,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打到淮安。建奴的厉害我们在济南的时候已经见识过,那就是一群猛兽,今日咱们只怕都要死在这里了。”
“死就是吧,又能如何,难不成还逃跑,逃不掉的。”
又有人忍不住问:“哥哥,怎么就跑不脱了?”
“我听人说,建奴三路大军加一起都快三十万了,如今正将扬州围得水泄不通。这江淮的州县都已经完全陷落,也就咱们淮安和扬州城还在手头。你说,这兵荒马乱的,若是逃了,左右不也是一个死字。”
“命苦啊!”
……
下面起了一层低微的骚动,就好象归巢的蜜蜂。
刘春还好,立在他身边的郝肖仁心中一阵发凉,早就听说过山东军烂,却不想烂成这样,战斗还没打响,这些士卒就想着朝哪里逃跑。未战先怯,这仗还怎么打呀!
在进淮安之前他就看出刘春的不对劲,毕竟刘春和刘泽清是亲父子,别看平日里一说起父亲就痛恨到无以复加,可真到了地头却犹豫反复了。
如果以这种状态进城,说不好刘泽清只要吼上一声,刘春就缴械投降了。
为了逼刘春尽快拿到山东军指挥权,控制住淮安,郝肖仁也急了眼。他早已经预防着刘春临阵退缩,先一步就联络上了侦缉厂淮安交通站,在刘春一行人刚到淮安知府衙门的时候,抢先动手,一口气杀了刘泽清两个儿子。
最后,刘泽清更是死在刘春手下的排枪之下。还好,刘泽清不是死于自己之手,否则,以刘春的性子,只怕自己还真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不过,内心之中郝肖仁也知道刘春是恨他入骨,几欲将自己挫骨扬灰。之所以还留他郝大人一条命,那是因为刘春日后要想在山东军在淮安立足,必须依靠侯爷。如果没有宁乡军的扶植,只需朝廷一道圣旨下来,将刘春弑父的罪名公布于众,刘少将军立即就会众叛亲离。无论是舆论,还是山东军,也只有侯爷压得住。
但是,如果今夜山东军兵败,淮安陷落,刘春对于侯爷来说也没有使用价值,刘少将军也没有将来。到那个时候,刘春第一个要杀的只怕就是他郝肖仁。
“以山东军现在的情形……难道,难道真要败了……难道今天真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郝肖仁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想死还不容易。”这个时候,身边的刘春低低地冷笑一声,突然抽出侍卫的腰刀塞到郝肖仁手头:“往脖子上一抹,容易得很。”
“我……我……”
刘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过,郝大人,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拉一个建奴垫背不是,不然岂不是太亏。”
“是是是……少……少将军说得是……”郝肖仁牙关打颤,感觉手中刀重约千斤。
“我们山东军现在的情形又如何?”刘春淡淡道:“是啊,士气低落,一个个畏敌如虎,没得叫人耻笑。不过,这才是真正的山东军,这才是普通的大明朝的军队。如宁乡军那样的虎贲之师,世上能有几只。但这却不是我等不抵抗的借口,建奴一来,无论你害怕与否,都要死。与其这样,还不如奋起一搏,说不好真的赢了呢?”
郝肖仁终于承受不住精神压力,指着身后那群面容苍白的士卒,尖声叫道:“怎么赢,就凭他们,就凭这群懦夫,垃圾垃圾,还没见到敌人,自己的腿儿先软了。他娘的,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住口!”刘春的声音大起来,他回头看着手下的士卒,大声道:“都是胯带卵身上有胆的汉子,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胆小鬼。我山东军以前之所以不堪使用,被世人耻笑,责任不在你们,山东历来出好汉出豪杰,咱们齐鲁汉子水也不肯叫别人看轻。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那是因为军官实在太弱,都他娘的是软蛋。”
“一遇到战斗,弟兄们摩拳擦掌想要杀敌立功,可军官们却先怕了,逃了。遇到这样的官长,你们还会替他们卖命吗?会吗,会吗?”
刘春的怒吼声在旷野上回荡。
没有人回答,先前那阵低低的骚动停了下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换我,我也是不会的。”刘春大吼道:“我们山东军在建奴入寇的时候,没有放一箭就全部逃到了江北,任由敌人祸害咱们的家乡,杀戮我们的亲族,如今已经成为世人的笑柄,今天,我们将要面对的就是侵略我们山东的奴酋准塔,只要打败他,就能替自己正名,告诉所有人,咱们山东人是好汉。各位将士,我答应你,此战,某当冲在最前头。若真要战死沙场,刘春第一个死。”
“从现在起,只要你们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就能得到提拔。你们今天虽然只是普通一兵,可只要斩获足够,你们就能做管队,做操守,做守备,做游击将军,甚至总兵。如以前那样,只要你姓刘就能做官的事情,滚他娘的蛋。山东军姓齐,姓鲁,而是姓刘。咱们是齐鲁大地的好汉,咱们只为自己作战,杀!”
还是没有人说话,一片沉默。
但刘春还是高举着手中大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继续大喊:“杀,杀,杀!”
一声,两声,三声……十声。
终于,有人大吼:“愿追随总兵官,杀!”
“杀!”
“杀!”
五千条汉子同时高喊,直喊得心血沸腾。
打仗嘛,肯定会死人,可不能死得总是咱们这些大头兵,而你们军官只顾着升官发财吧!
既然少将军答应他要第一个死在战场上,没啥说的,我等拼就是了。我山东好汉,不能叫敌人看扁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天开始朦胧的亮开,远方的地平线变成了淡蓝色。
一线亮光如同长蛇绵延而来。
“火把,建奴来了,建奴来了!”有人喊。
刘春挥了一下手中的斧子:“将鼓擂起来,告诉建奴,山东军在这里,让他们过来送死!”
没错,猜对了,攻占清江浦的不过是建奴的小股部队,从对面的火把来看,人数超不过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