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三天雪,终于停了。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整个河南又恢复了当初那干旱模样。
豪格虚着眼睛看着远初的杞县,眼睛被阳光晃得发花。
一轰隆的脚步声马蹄声纷繁杂乱,杞县城门打开了,一潮接一潮黑色的人影从城里出来,在外面的旷野上列阵。
这五千人马都是高杰的主力,乃是秦军的精华。人马虽然不多,可阵容倒也整齐,一队队列在那里,卷起的滚滚烟尘,让他们看起来如同十五那天的钱江大潮。
相比之下,两千正蓝旗士兵因为队型紧密,显得薄弱了些。
早春二月的豫地严寒让他们感觉到了白山黑水的气息,仿佛又回到辽东老家,一个个显得精神抖擞。许多人因为走的路长了,热得将脑袋上的帽子摘下来,趣青的头皮和蓝汪汪的铠甲连成一片,口中的白气喷吐而出,在头顶连成一片。
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铠甲的鸣响和战马的咆哮。
“士气可用。”豪格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
其实,对于自己手下的士气豪格从来就没有担心过。正蓝旗的勇士,即便遇到任何险景都会保持那种不服输的剽悍之气,这也是一个正冉冉升起的开国王朝应有的气质。
明帝国已经垂垂老矣,而我大清,却如那喷薄而出的朝阳。
身边的图鲁什突然一笑:“豪格,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出阵,这太阳是在太刺眼,若是来得早了,勇士猛的眼睛都要被晃花了。的等到太阳升到头顶,才能作战。”
满清在几十年前不过是奴隶社会,组织也松散,人与人之间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大家无论是什么身份都直呼其名。
当然,自从皇太极实行明朝政治制度之后,清庭的等级制度逐渐森严起来。
“凡战,得将天时地利人和三种因素都考虑在内。”豪格满上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忧伤表情:“这也算是天时。”
正说着话,那边的秦军已经整顿好队形,一声炮响。立即就有大约一千明军骑兵策马急速奔来,沉重的马蹄声让整个杞县大地剧烈地动荡起来。
从战马上看下去,地面微微起伏,细小的沙土跃起,逐渐聚成小颗粒,在地表跳动。
图鲁什:“这个高杰,果然是急不肯耐了,想来他也意识到阳光正晃得咱们正蓝旗勇士睁不开眼,这个便宜不拣白不拣。”
豪格却摇头:“高杰庸才,骑兵突击,一开始就将速度提到最高,不顾惜马力吗?”
图鲁什:“高杰是欺负咱们人少,一开始就想以全军突袭将咱们压垮吧?”
果然,骑兵一出阵,后面的高杰主力步兵也同时动了,黑压压朝前压来。
豪格面上忧伤依然,嘴角却带着一丝笑容:“图鲁什,不错啊,你也知道动脑筋了。”
图鲁什有点不好意思:“豪格你是咱们建州有名的智者,那么多书可不是白读的。如果是老年月,你当个萨满都足够了。我是你的属下,怎么着也不能太笨给你丢脸不是?”
豪格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图鲁什,你就是一支刚偷了蜂蜜的黑瞎子,嘴巴真甜啊!我给你两百骑,可有信心击溃敌人的前锋精骑?”
图鲁什非常不高兴:“豪格你说什么话,两百骑太多,一百骑就够了。”
“不,稳妥些,还是给你两百骑吧。”豪格指着那队骑兵集群中高高飘扬的“胡”字大旗,道:“来人是高杰的标阁大厅胡茂祯,是他手下少有的能战之将,别让他的前锋骑兵靠近我军大阵,给汉狗一点厉害瞧瞧。击溃他们,然后追击,追击,像猎犬一样紧咬不放。”
“得令!”图鲁什大喝一声:“豪格你看瞧好了,看我取下胡茂祯的狗头!”
说罢,就飞快地跑回自己部队中。
又过了片刻,连天鼓声响了起来,甚至盖过了胡茂祯冲锋的马蹄声。
无数蓝色的金龙大旗飘扬起来,蓝如海潮一样的两百正蓝旗骑兵如飓风吹过原野。
两军的战马已经将速度提到最高,眼见着就要狠狠地撞在一起。
胡茂祯在高杰军中武艺也算不得顶尖,统军作战能力也不甚出色。他之所以能够坐到标阁大厅的位置,除了对高杰的忠诚,主要是因为做事极其稳妥。
秦军以前从来没有和建奴打过,对于辽东大兵的战斗力也没有直接的认识。可人家毕竟威名在外,胡茂祯还是提高了警惕。
这次秦军出动了一千骑兵,而建奴只有两百,这也太狂妄了,有或者他们有所依仗。
内心之中,胡茂祯突然有些发憷。
正在这个时候,尖锐的呼啸回荡在原野上。
胡茂祯抬头看去,顿时大惊失色。却见,那两百个建奴同时抽出背上的骑弓,拉圆了,狠狠地朝前射来。闪亮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破空声叫人身上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按说,建奴并不以骑射见长。而骑弓偏软,无论是射程还是杀伤里都比不上步弓。可两军已经接触,鼻息可闻,士兵们的间距也异常紧密。建奴几乎不用瞄准,锋利的箭头就瞬间射进秦军士兵的身体。
冲在最前面的大约三十多个秦军骑兵瞬间落马,然后被狂暴的马蹄狠狠踩在地上,筋断骨折,口吐鲜血而亡。
这不过是开始,敌人的动作极快,一轮箭雨之后又是另外一轮,秦军士兵顿时乱成一团。即便是军中的精锐,可在这么近的距离直面敌人那勾魂摄魄的箭矢还是让人心中胆怯。
已经有人下意识地拉住了手中的缰绳,正在狂奔的战马愤怒地扬起前蹄,大声嘶鸣,然后被后面的战马狠狠撞中。
队伍顿时乱成一团。
这才两轮箭雨就让队伍陷入混乱,胡茂祯心头滴血。
一直以来,九边军中都有个传说:建奴之强,强在重甲步兵,强在辽东野人的一身蛮力。其实,骑射本事却是不成的,甚至连骑在马上冲锋都不成。所以,他们上了战场之后,都会下马步战。所以,建奴的骑兵不过是骑在马上的步兵。
高杰秦军中有不少九边边军,所以,这个说法也被大家所接受了。
觉得,步战咱们斗不过建奴,可骑兵冲锋,总归不会被人打得还不了手吧?即便是擅长骑射的蒙古人,当年不也被徐达将军打得溃不成军,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就在此刻,建奴居然使用蒙古人的骑射,而且射击的速度还如此之快,一下子让自己的部队陷入了极大被动。
胡茂祯心头慌乱,突然想起以前关宁军与建奴在辽东作战时的一件旧事。当年,建奴骑兵冲锋时,一个巴牙喇兵使用连珠箭,连发十箭,硬是将关宁军的大阵给射崩了。这其中或许同关宁军的无能怯懦有关,可谁他娘说建奴不会骑射的?
……
环顾四周,身边都是无主战马乱跳乱蹿,身后的士兵有人挥舞着武器,犹豫着是否继续向前,有人则下意识地将身体躲在马脖子后面。
这样的情形,还如何战斗?
可现在退下去也没有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牙硬扛。临敌不过三发,况且两军又是骑马高速冲锋,敌人根本来不及射第三箭。必须靠上去和敌人裹在一起,此刻建奴手中只有一张弓,还来不及换其他兵器。
或许,胜负只在这一线。
胡茂祯大喝:“冲上去,不要停!”
可这一声喊出之后,身后的战友还是处于混乱之中。
随胡茂祯扑上去的骑兵队列显得极其稀松。
“轰隆”两军撞在一起,彼此同时发出一片凄厉的大叫,都有十多个骑兵同时落地,然后被后面的战友毫不犹豫地踩进泥里。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一柄红色的大木棍如陨石袭来,木棍前头系着的那只铁锤宛若翘首的毒蛇,直击胡茂祯面门。
在奔驰的马背上,闪避已经没有可能。电光石火之中,胡茂祯大喝一声,手中的大枪一抬,用尽全身力气格挡。虽然他知道,这次格挡应该没什么作用。
预料中的硬碰硬没有发生,大枪的确是架住了大棍,可手上却感觉空落落地没有着落。
而木棍前端的铁锤却“呼”一声砸到胡茂祯铁盔上。
毕竟是标阁大厅,头盔的质量不错,瞬间就消解了铁锤锤头上传来的巨力,护住了脑壳,但胡茂祯还是感觉到眼前全是金星闪烁,满嘴都是血腥味。
如果没有猜错,自己已经被震得吐血了。
他也顾不得其他,将手中的大枪一摆。
两匹战马错身而过,大枪顺便将另外一个建奴世界扫下战马。
这个时候,胡茂祯这才想起刚才那生死交集的瞬间,敌人究竟是什么模样,自己根本没有看清楚,只记得那一双血红的非人类的眸子。
他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同自己交手的敌人,可身后全是蓝盈盈的铠甲,都是普通的建奴士卒。如果没想错,刚才给了自己一锤的应该所以个普通士兵。
胡茂祯心中不觉骇然,自己的武艺虽然不是一流,可在秦军中也算是不错的。否则也不可能成为高杰的亲军统领。但就方才这个普通建奴就差点取了自己姓名,东北野人的强悍,可见一斑。
秦军普通士兵对上建奴,不知道又是何等情形?
他对于取得这场战斗胜利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刷拉!”一把大刀借着马势切到胡茂祯的右腿上,胡茂祯将脚一收,这才没有被人一刀卸下腿来。
这是一把什么样的武器啊,长三尺,厚三指,简直就是一柄切马料草的铡刀,至少有二十斤重。敌人单手握柄,挥舞之间轻飘飘如同一根竹竿。
这一刀来得极快,但在胡茂祯眼里却如同慢镜头一般。他眼睁睁看着敌人的刀切开自己的铠甲,切开裤子,将血淋淋的皮肉翻开。
剧烈的疼痛袭来,让胡茂祯浑身都是冷汗:又是一个普通建奴士兵,见鬼了,东北大兵怎么强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