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海峡,距离泉州晋江港三百里的海面上,扬州水师舰队,旗舰河南号。
崇祯十六年六月三十日,寅时。
也就是后世北京时间黎明三四点钟左右。
这里已经靠近台湾的海岸了,如果天气好,站在桅杆顶上,就能依稀看到东面那绵长的海岸线。这里是中国海运走南洋日子最重要的交通要冲,几乎六成以上的茶叶丝绸瓷器要经过这条海峡运往世界各地,乃是中西方贸易中最繁忙的通道之一,也是郑家金库的大门。
此刻,扬州镇水师自成军以来四年中第一次将自己的舰队开到这里,对于台湾海峡,郑家有着不可放弃的利益所在。
舰队都放了锚,风帆低垂。宁乡联合舰队指挥官,扬州镇水师参将方惟此刻正披着一件黑色的修士袍子,站在甲板上,看着士卒和水手如工蜂一样在甲板上忙碌着。灯光点点,如梦似幻。
一门门大炮正呆在船舱里,只等明日战斗一打响,就打开炮窗,把那黑洞洞的身管从里面探出来,将愤怒的火焰喷吐出去。
这些新式大炮射程极远,威力极大,最重要的是重量轻。靠着这些数量庞大的青铜炮,这一年来,宁乡水师已经逐渐将恶劣的局势板了过来,和郑家在海上打了个平分秋色。
最近死年,方惟也不知道究竟击沉或者被敌人击沉了多少艘船,又丢了多少门大炮,而自己又经手过多少军费。反正,家里这四年的所有收入都被水师耗尽了。
据说,家里因为水师吃钱太凶,已经有人提出要调查他方惟是不是从中吃了好处。不过,孙将军还是给了他绝对的信任。
对此,方惟自然是感激涕淋,又一阵苦笑。确实,光造一条军舰就是十万两白银。只要稍微动点脑筋,得个千余两好处没任何问题。可是,他今年不过十九岁出头,无牵无挂,光棍一个,贪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将军对他如此恩重,大方早就抱着杀身以报的心思,又如何肯做这种邋遢事,没得坏了自己名声,辜负了将军的期许。
再说,宁乡军制度极严格,军队的帐目上头每季度都会派人过来查上一查,不查得你流鼻血却不肯罢休。在这种情况下,你就算是想贪也贪不成。
其实,方惟每月的俸禄和军队各项补贴已是极为丰厚,足够每一个军官过上体面的士绅生活。只不过,大方这人手散,为人豪爽。每次得了俸禄除了留极下一部自用之外,其他部分都撒了出去。一成捐给教会,其余部分要么是抚恤阵亡士兵,要么是赈济伤残的士卒。到如今,他还领养着十一个阵亡士兵的遗孤。
想我方惟当年不过是一个孤儿,幸赖将军收留,幸赖上帝垂怜,这才有今日的光景,我还能要求更多吗?
已经一个月没上岸了,方惟捏着挂在胸口的那枚镶嵌这一颗红宝石的银质十字架,这是他身上最值钱的财物了。
方惟站在轻轻摇晃的甲板上看出去,天还没有亮,黑黝黝的海水不断涌起,又落下去。
离早晨还有一个时辰,现在是最为黑暗的一段时间。即便是瞪大眼睛,他还是看不到其他船只。眼前,一无所有的黑色,让他略微有点不安。这对一个久经过沙场的少年老将而言,却是不正常的。
是啊,这场战役关系重大。听说,郑家已经在晋江港集中了他们手头所有的机动力量。而他方惟也亲率有着五艘新式战舰——飞剪船——六艘西班牙大帆船十一艘倭人铁甲船,以及大大小小总计三百条各色船只的联合舰队一路南下,到今日,总算是到了决战的日子了。
郑家南边的也早就知道宁乡军水师的动向,估计也全体出动了。
扬州镇所有的海军几乎都集中在一起,毕其功与一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宁乡军和福建郑家第一次出动这么多人马,赌上谁是四海霸王堵上军队命运的一战。
这一战在大方看来,就是赢家通吃,败的人会输掉内裤。
四年了,金山银山都扔了进去,这才组建起这么一只水军。
大方啊大方,你准备好了吗?
你年轻的肩膀已经做好了扛起这负重担了吗?
如果败了,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将军?
方惟感觉自己抓住十字架的手上全是汗水,一颗以往冷静得仿佛不会跳动的心脏也扑通地响着。
据说,自己准备这场空前海战的时候,扬州镇副总兵费洪还写信给将军说水师完全没必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压在这场决战上。海军初创,将士还需历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太瞧不起人了,不就是说我方惟年轻,难当大任吗?”一想到这里,方惟心中就窝火:“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时候不也是我这个年纪?”
“费头儿,你已经老了,老得失去了勇气。现在,是我们的年代。”
费洪德高望重,可他已经好多年没指挥过打仗了,在军镇中主要的任务是训练士卒。这些宁乡军的老人安生日子过得久了,胆子就变得小了,如此还成得了什么事?
“诸葛一生惟谨慎,谨慎个屁。还说什么,水军来自不易,不能冒险。好船好炮不就是用来打仗的吗,能够放在家里做摆设吗,操!”大方狠狠地朝甲板上吐了一口唾沫。
一个卫兵走了过来:“长官,岛津想见你。”
“好,我们马上去,对了,岛津什么时候来的。”
“回长官的话,岛津一夫大人刚才坐小船过来的。长官你正在甲板上想事,属小不敢打搅。”
走进船舱,里面的弥漫着一股臭咸鱼般的汗臭味。在摇晃的灯光下,岛津一夫和两个浪人随从正笔直地站在哪里,矮得如同三寸钉。
“见过参将阁下。”三人同时一个鞠躬。
岛津一夫:“参将阁下,这次进攻郑家舰队,请让我打头阵吧,拜托了!”
他这一年来在宁乡军的扶持下,在日本和南京之间往返贸易,随带着抢劫商船,势力得到极大的膨胀。如今已有大小船只百余条,手下集聚了五千浪人和海贼,乃是九州岛一股不容忽视的水军力量。
此次决战,得到方惟的命令之后,岛津津一夫带了五十条大小船只,两千浪人前来参战。
“好,就依你!”方惟一把将他扶起:“明日,你就同莱因打头阵,记住了,此战务必用尽全力,休要堕了我军的威风。”莱因是巴勃罗那小子介绍的另外一支雇佣军的头儿,手下有两百海盗十条战舰。这人全名是哈尔曼松·凡·莱因,是个荷兰人。手下的水手都是欧洲来的亡命徒,有荷兰人西班牙人,也有法兰西人,最叫人惊奇的是,里面居然还有二十个身黑如炭的昆仑奴。
“哈依!”
……
打发走岛津一夫等人之后,天已经朦胧亮开。
卫兵:“长官,舰队已经到了开拔的时辰,请下令吧!”
方惟又走到外面甲板上,他慢慢地跪了下去,用手指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念叨道:“上帝啊,你是我全部的力量,求你别让我蒙羞,别让我的敌人在我的身上高奏凯歌,求你别远离我,阿门!”
……
“呼!”一声,千万张风帆升起,在东南风的吹袭下鼓成饱满的半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