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朝,特别是在土木堡之后。因为勋贵都已经阵亡,再加上仁宗宣宗的有意为之,武官的权力受到极大压制。
到了明朝末年,更是低得不能再低。在世人心目中,武官就是地痞流氓和莽夫的代名词,根本不值得尊重。所以,就算是一个三四品的武将,见了一个正七品的文官,也得恭恭敬敬,见了知府一级甚至会下拜磕头。
如此一来,武将也没有任何个人尊严可言,当兵也没有丝毫的荣誉感。一旦国家有事,指望他们为国家抛头颅撒热血,还真有些勉强他们了。
如今,竟然有一个部堂级的高官就坐在宁乡军的节帐里。看这个老头官服上的补子,品级比卢象升还高。孙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人家弹一根手指头都够他受的。真要夺了孙元的军权,孙元基本没有反抗之力。
可是,难不成我孙元就得变成他们的鱼肉。
刚才孙元敢于当着陈新甲的面殴打王允成,并抱定了决心不顾一切地追随卢象升,早就豁出去了。
当下心中也不惧怕,大步走了进去,哈哈笑道:“这里好生热闹,却不知是哪位大人到了?方才陈总督招我军议,故而来迟。”
“将军。”
“将军!”
在众将的见礼声中,费洪笑眯眯地迎过来,道:“孙将军你总算回来,快快快,快来拜见刘阁老。”
“刘阁老?”孙元一呆,哪个刘阁老。
不对,阁老不就是内阁辅臣,明朝事实上的宰相吗?
为了区区两千宁乡军的兵权,竟然出动了一个宰相,这个陈新甲的能量也实在太大了点吧?
孙元不觉心中骇然。
费洪依旧微笑,但却压低声音在孙元耳边介绍道:“乃是内阁东阁大学士刘宇亮,刘阁老。说是得了圣旨,出京代天子视师。又说是我军在战场上的那一场合大捷,天子和内阁已经知道。万岁爷龙颜大悦。所以,刘阁老出京之后,首先就到了咱们这里。”
能够得到皇帝的夸奖,又有一个内阁宰相过来视师,所有宁乡军将士都感觉面上有光,竭力将胸膛挺起,眼睛中全是喜悦。
孙元心中一松,难怪刚才帐篷门口的士兵神情古怪,难怪这费洪满面笑容。
这是孙元到这个世上所见过的最大的官,他忙一整面皮,上前施礼:“末将孙元,拜见阁老。”
当年他读书不细,也不知道这个刘宇亮刘阁老究竟是谁。此人在明末历史上好象也没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想来也就是一个路人甲一般的角色。
而且,崇祯皇帝用人急骤,他在位的十多年里,内阁的阁臣好象换了好几十个,具体都是什么人,鬼才记得住?就孙元所记得的,大概只有周延儒温体仁杨嗣昌这三人。
明朝的内阁一般来说,都有六大辅臣。分别是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和东阁大学士。其中,中极殿大学士是首辅,建极殿大学士是次辅,相当于后世的总理和排明第一的副总理。这个刘宇亮的东阁大学士,在内阁中排明最末。
这是一般情况,当然,内阁人数也不是固定不变的,遇缺也不一定补。比如弘治年间,内阁就只设三个阁臣,分别是首辅刘健,次辅谢迁,辅臣李东阳。
孙元以前在卢象升和宣府总兵官杨国柱面前都是微一拱手了事,从来不下跪,他实在是受不了见人就磕头的官场习惯,索性打了个马虎眼。好在卢象升极为欣赏这个能征善战的得力干将,也不以为意。也因为有卢督师的放纵,别人见孙元如此,也不好说什么。
可眼前这个刘宇亮却是内阁辅臣,宰相啊,孙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不跪却是说不过去的。
正犹豫中,那个刘宇亮却“哎哟”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箭步走到孙元面前,一把将他扶起:“早就听人说过,孙元孙太初乃是卢建斗麾下第一战将,今日一见,果然是龙行虎步,身带杀气。再看你的手下,皆是虎贲,当真是虎狼之师啊!好好好,好得很。老朽今日来这里,还真是来对了。”
说着话,刘宇亮甚至还使劲捏了捏孙元的手轴,感觉到这个孙元的骨骼虽然不大,可肌肉却是异常饱满,一遇到外力,还下意识地一个反弹。
再定睛看去,却见孙元皮肤有些黝黑,身高臂长,却又比例恰当,举手投足,身体中仿佛蕴涵着巨大的力量,就如同一头伏在暗处的豹子。可偏偏此人却生得眉清目秀,目光晶莹透亮,宛若饱读圣贤书的儒生。
一看之下,刘宇亮心中就是喜欢,忍不住微笑起来。
见他如此亲切,就如同一个宽厚老者一般,孙元心中有些疑惑,实在是猜不出他的来历。不过,能够不跪下磕头,他自然最愿意不过,顺势直起了身子:“末将只知道尽心尽力为君父为大明朝出力,尽的是一个武人的本分,当不起阁老的夸奖。”
“怎么当不起,当得起,当得起。”老头子还在微笑着不住端详着孙元,就如同在看着一件珍宝。
孙元被他古怪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毛:“阁老既然代天子视师,却不知道有何吩咐,末将照办就是了。末将这就招集队伍,请阁老检阅。”
“不急,不急,方才老朽已经同军中各位将士见过面了。今日天气甚冷,让大家都散了吧,你我一边向火一边说话。”刘宇亮自从得了糖尿病之后,身体瘦得厉害,加上年纪也大,不能抵抗北地的严寒,就走回座位,将手放在火炉上烤着。
孙元:“大家都退下吧!”
……
“将军,不知道这个刘阁老来咱们宁乡军所为何事?”夜里雪终于下了起来,漫天漫地,风极大,头顶就如同海潮一般,咆哮不息。
按照宁乡军的规模,所有军官每夜都必须巡营,孙元也不例外。
他走出中军节帐,开始例行巡逻,到了韶伟的军营时,正好碰到这个准小舅子也披着铁甲出来,两人就站在一起说话。
宁乡军肯定是要反出宣镇,追随卢象升的,这事还得与麾下的大将们通气。抛开自己同韶伟的私人关系不说,这小子已经成长为孙元手下最得力的大将之一,在军队威望不错。再加上此人的脑瓜子比起费洪他们也灵光得多,孙元决定先将这事同韶伟谈谈。
可还没等他说起此事,韶伟反先问起刘宇亮的事情来。
毕竟,刘阁老可是当朝宰执,在一般人心目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简直就是处于云端的大人物。这样一个大脑袋呆在军中,换谁心中都不会塌实。
“还能怎么样,刘阁老代天子视师。不外是检查军队的备战情况,制订作战计划。现场办公,为底下的人解决问题。”孙元苦笑。
“原来这样,官场上的事情,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咱们宁乡军,说句自大的话,无论战斗力还是军纪,都是当世一流,也不会有短处被人抓住,受到责罚。”韶伟不以为然地说:“刘阁老要视师,由得他看,咱们也不须做什么准备。”
孙元苦笑声更盛:“你知道什么,方才刘阁老同我在节帐里说话。他说,以后会将他的行辕就设在咱们宁乡军,从现在开始,宁乡军直接由他负责。”
韶伟一呆:“将行辕设在咱们宁乡军,那不是变相要夺将军你的兵权吗?”
“不是不是,其实说起来这个刘阁老倒是个好相处的人,为人也很……怎么说呢,可谓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孙元道:“刚才我也正担心这一点,可刘阁老好象是看出我的心思。就说,部队怎么打仗,他也不会管,也不会插手军中的大小军务。反正一句话,权当在咱们宁乡军里做个住客,等到建奴退兵之后,自回京城缴旨。”
韶伟何等精明之人,立即想明白这个道理,笑道:“将军,我知道了。这个刘阁老得了圣旨,要出城都督师。可咱们明朝的军队实在不经打,就算是强如关宁军,遇到建奴,也是一溃如注。惟独咱们宁乡军,自建军之日起就未尝一败。这轮刘阁老若是去其他军队,兵凶战危,保不准死在乱军之中。若是呆在我们这里,这条命可算是保全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分点功劳。两全其美,好计较,不愧是正二品的高官啊!”
“诛心之言,不可乱说……想来,刘阁老也是如此心思吧!”
韶伟突然道:“恭喜将军。”
孙元:“喜从何来?”
韶伟:“咱们宁乡军以前什么样的功劳没有立过,可最后又如何,不一样被朝廷给抹杀了。若非有卢督师护着,将军现在只怕已经被人赶回江南去做那小小的千户军官。有一句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人若要想上进,背后就不能没人。如今,卢督师怕是不成了。可现在老天爷却将一个刘阁老送到将军面前,这可是你的莫大机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