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心中一动,问:“朱千户你还认识其他洋和尚?”
朱玄水一笑:“什么洋和尚,你这么说其实不贴切,那些洋人又不剃光头,真要说,算是洋道士吧。”
“对对对,洋道士,随你怎么说。”
朱玄水:“这些洋道士所属的教门,据说叫什么耶稣教,当年利玛窦利教长来我天朝传教时,倒也兴旺。不但朝中几个阁老都在修炼他们的法门,就连天启皇帝也曾经诏他入大内觐见谈玄。”
“此次诏对,天启皇帝龙颜大悦,还赐下宫观,命他在北京传播教义。有利教长在前面开路,后来陆续又有几个洋道人进京,也都驻在这些宫观中清修。崇祯天子继位之后,也不信这个教门,日常也颇多限制。我等身为锦衣卫,对他们也多有监视。”
说到这里,朱玄水道:“今上的性子你大约是不知道的,乃是个奋发有为之君,最恨这种神鬼之说。因为,利道长的法门就逐渐式微。民间一说起这个耶稣教,也是心中厌烦,称之为野猪叫。”
“野猪叫?”孙元扑哧一声笑起来。
朱玄水:“到现在,耶稣教的宫观已是门可罗雀,平日间也见不到什么香火,也就几个洋道人在里面混日子。此间事了,我等必然要受朝廷封赏,朱玄水说不准要调回北京去任职,到时候我替你在洋道观里访访,看能不能替你找几个懂炮的道人。”
孙元心中欢喜:“那感情好,多谢朱千户。”
心中一高兴,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就脱口而出。
朱玄水:“你的官话说得不错。”
“孙元以前在南京厮混过一段日子,倒也学过几天。”
两人一边骑马一边攀谈,又走了几里地,朱玄水突然一拍脑袋:“某倒是忘了一个洋道人,此人好象铸炮的本事不小。”
“谁?”孙元紧起来,急问。
“哎,这人你也别想了,请不过来的。”朱玄水突然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
孙元:“这人又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怎么就请不过来?”
朱玄水冷笑一声:“正五品钦天监监正,堂堂朝廷命官,却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千户使得起的。”
“啊,你的意思是……这人是谁?”孙元心中突然又起了一个念头,却朦朦胧胧地无从琢磨。
朱玄:“汤若望汤监正。”
孙元一拍大腿:“就是他了!”脑中的记忆一下子鲜活起来。
据真实历史记载,汤若望经徐光启推荐,于崇祯三年进京供职于钦天监,任监正。译着历书,推步天文,制作仪器。
同时,利用向太监讲解天文的机会,在宫中传播天主教,受洗入教的有御马监太监庞天寿等。汤若望在历局期间,还同中国学者合作翻译了德国矿冶学家阿格里科拉所着的欧洲开采冶金技术的巨着《矿冶全书》,中译本定名为《坤舆格致》。
崇祯七年,他又协助李天经编成《崇祯历书》一百三十七卷。又受明廷之命以西法督造战炮,并口述有关大炮冶铸制造保管运输演放以及火药配制炮弹制造等原理和技术,由焦勖整理成《火攻挈要》二卷和《火攻秘要》一卷,为当时介绍西洋火枪技术的权威着作。
可以说,这老教士乃是当时中国第一流的科学家和火器专家。
孙元最早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乃是后世一本叫《鹿鼎记》的小说。再那本书上,这个汤神甫就是个操炮高手,他做设的炮厂就替小说中的康熙皇帝造过几门大炮。
如此一个人才就摆在自己面前,如何肯就此放过?
“这人制造的火炮确实不错。”朱玄水也点头:“尤其是他仿制的红夷大炮,简直就是精品。不过,他官职实在太高,虽然传道的事情颇不如意,却不是你能请得动的。堂堂正五品的官员,怎肯自敢下贱去做军户,孙元你是白日做梦吧?”
说到这里,他不住冷笑。
孙元淡淡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洋人的心思可和咱们不一样。朱千户,你也别说我是不是在白日做梦。若你还念着咱们之间的情分,翌日上京之后,请帮我联络一下汤神甫。就说,我孙元如果有机会,想和他见上一面,说些要紧的话。”
西洋人,尤其是这种有信仰的传教士,可没有中国人的官本位观念。相比起尘世的官位和荣华,上帝的使命才是他首要的追求。
朱玄水:“我跟你又有什么情分……哼,等我回京之后,就帮你联络一下汤监正,替你将一份礼物送过去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到明年你自同他说去。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自取其辱。”
“如此就多谢朱千户了,等下我准备一份礼物,另外再写一封信请你带过去。”孙元高兴的同时,又是一阵紧张。
据他所知,崇祯九年,也就是今年四月底。东北的建州在立国之后,为了炫耀国威,悍然出兵侵略明朝,在北京城外来了一个浩荡的武装大游行。
明军早已经被清兵打丧了胆,竟不敢出城迎敌。
崇祯皇帝龙颜大怒,于年底命汤若望设厂铸炮。
于是,在接下来两年中,汤若望为明朝铸红衣大炮二十门。
真到那个时候,汤若望有旨在身,根本就不可能跑去宁乡军为孙元效力了。
所以,孙元必须赶在年底之前说服汤若望。
从泗州到滁州,快马要走两日。
在之前,孙元知道泗州被农民军祸害得厉害,也有心理准备。可这一路走来,沿途的荒凉依旧让他触目惊心。
沿途的村庄城镇基本上看不到一点人烟,房屋都已经毁成废墟。正值初春,树木虽然已经萌发新绿,可天地间还是一片萧瑟,眼前是阴霾的天空,黑色大地。仿佛在一刹那,就回归到太初之时。
战争对人类世界的毁灭,这一次孙元是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这里是东南富庶地区,还好一些。若是换成河北河南这种常年过兵的地方,也不知道又是何等情形。
孙元等人这一路走得极快,他想起滁州宁乡军老营,心中一阵急噪。
出来都十余日了,也不知道那边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