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这一日很忙,早膳不知是因为情绪不佳还是当真胃口不好,只是吃了一小碗莲子粥。到了中午传膳时,又因忙着公务草草用了几口饭菜就撤了。
已是九月里,下午开始落雨,入夜下的愈发大起来,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淅淅沥沥声,让惆怅更甚,当真应了那“雨打芭蕉声声愁”的句子。
胤禛还在忙碌,他不歇息,我也不能离开,只得倚在一旁的榻上绣着那副未完的绣品,投眸处竟生几分秋愁
就这样一直到了将近亥时,胤禛才搁下笔起身走动。我记挂着他整日没吃多少东西,见他忙得告一段落,忙起身去小厨房里,将端炖好的川贝雪梨羹端来给他。
进屋时,见他正拿着我绣好一半的海棠端看,不觉微微一愣,想起早上的事,心里的忐忑更甚,步子也慢了下来。
将雪梨羹放到他的面前,顺手从他手上接过绣绷,说了句:“今天看你有些咳嗽,食欲又不佳,想着怕是最近秋燥上火,就炖了点川贝雪梨,想着你不爱吃甜,里面只放了少许冰糖,你尝尝可合胃口?”
胤禛端过雪梨羹尝了口,突然问道:“你和老十四之前认识?”
听他将这话问出口,一直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地。我不怕他问,就怕他不问。以他的性子,若不问怕就是心里存了隔阂,往后只怕会慢慢疏远,可是眼下他愿意问出来,就说明他有心给我解释的机会,只要将事情原本说清楚,也就没事了。
“认识。”我心底坦荡,直言道。
“以前没听你说过。”胤禛的语气很淡,就好像谈论天气一样,可是却让人觉得格外的压抑与不安。
“去年三月三的时候……”我将认识胤禵的经过和后来在王府大街遇到八爷党的那两次交集说了一遍,但是却瞒下了后面的一些事,只因那些事里多多少少牵扯了胤禟和胤禵对我的小心思,我下意识地不想让胤禛知道我和胤禟的交集,也不想让他因为胤禵的心思误会我与他的十四弟有什么暧昧。
“那天胤禵在这见到你,可不像是和你认识的……”胤禛的语气愈发平淡,一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雪梨羹,一边问这话。
胤禛说起的是我入府第二天来书房侍候时见到胤禵那次。没想到那天胤禵故作不认识,有意调侃我衣着朴素的事,他居然到现在还记得。
我寻思了片刻,压下有些紧张的情绪,莞尔一笑反问:“若是你与一女子仅有一二面之缘,突然在兄长府中见到她,并且知道她就是兄长新纳的妾侍时,会表现出与这女子认识和熟络的样子吗?”
关于胤禵为什么会表现出不认识我的样子,其实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的正常反应,可是这个问题如果由我直接说明,只会让胤禛觉得我是在欲盖弥彰或者是为两人的关系寻找开脱。所以我将问题翻抛给他,以己度人,让他自己想想如果是他会怎样做。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胤禛的脸色缓和了些,但是问话却更加咄咄逼人。
对于胤禛的这个问题,我确实心虚,沉默思索片刻,问道:“何来瞒着?不是重要的人,也不是重要的事,你不问起,我也不会主动不说,但是你若想深究,我也必然会直言相告。你若觉得我还瞒着什么,只管问就好。”
我不想骗他,但也不能直言,只能这样回答,打了个太极,将问题四两拨千斤地扔回到他那里。
“你典当出去的那些首饰是哪里来的?以你父亲的官职恐怕拿不出来这些东西给你做嫁妆,我倒是想听听那些东西的来由。”雪梨羹喝到最后一口,胤禛将碗推开,眼神深邃地盯着我问道。
这一刻我沉默了,其实早就知道他会有质疑。胤禛这人又不同其他皇子,他最厌恶贪墨之类的事,所以在他身边当差一向是清水衙门,不可能有什么官员孝敬的好处可拿。何况耿父只是一个小小的管领,也没有什么能被人求着办事的地方,所以单凭耿父平常俸禄,的确没有能力存下那么大一笔家当。
“我说了,你就信吗?”我敛下眸,开口问道。
“你还没说,怎就知道我会不信?”胤禛的眉头再次皱起。
他在人前很少皱眉,所有的心思与不悦都会藏在一贯清冷的外表下。可是当他身心放松时,只要有情绪波动时都会皱起眉。这样的表情似乎只在他亲近的人面前可以看到。
我忽然轻笑出声,抬手毫无避忌地抚上他的眉心,柔声道:“我家虽然出生不高,可祖上也是跟着太祖打江山,出过高阶将领的武将世家。只是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并无建树罢了。那些东西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一代代传下来,到了我父亲这辈,也就剩那些。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嫁的又是皇子,父母担心我入府后被人看轻,便把家里这些仅剩的老底都拿了出来。有些首饰样子老旧了些,就找人融了重新制作翻新成新花样,原本想着就算不能戴,也能留个念想,可是没想到之前出了那些事,只好偷偷托人送出府去换了银子。“
其实这些话里也不全是假的,陪嫁的嫁妆里出了胤禟给的那些,的确也有一些祖上传下的东西,虽然也算值钱,但成色和样式自然不能与胤禟送来的那些相比。也多亏庞嬷嬷当时觉得那些太精贵的东西拿出去太招摇,怕急着变卖,价格上吃亏或是难以出手,所以当时拿出去典当的,除了胤禟给的东西里少数一些成色相对差的饰物外,其他的多半都是耿家祖上的东西。正因如此,也给了我一个圆满的说辞。
胤禛没有阻止我的触碰,反而闭上眼,任凭我的手指触及他的眉间,抚平他的疑虑,凝重的表情也缓和放松下来。
看着胤禛的表情,我判断他对我的这些话应该信了九成,至于剩下的那一成,以他多疑的性格,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开解的,只能随他自己去琢磨查证。
就在我也松了一口气将手拿开时,胤禛突然一把抓住我将要收回的手,清洌出声问了句:“拒宠是为了他吗?”
胤禛说的“他”想必是胤禵。我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他看来对这事当真是耿耿于怀。
我用另一手覆上他的手,趁着他有些松动的力道,缓和了一下手腕被他紧握的吃痛。然后顺势坐在小桌旁的榻沿上看着他,无奈摇摇头说道:“可有人说你有些孩子气?”
看胤禛的目光变成不解,抿唇轻笑说:“自然不是,我喜欢心思沉稳的男子,他和我年岁相当,可是却浮躁许多,何况我若与他心有暧昧,为何不让他直接向德妃娘娘求个恩典?”
胤禵比胤禛更得德妃的宠爱,明知道这是胤禛心里的痛,可是还是这样说了,只因为这样才更有说服力,才更能让他真正放下对这件事的猜测与计较。
胤禛如预料的先是神色一凛,少时唇边忽而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意,反问:“何以证明?”
他突如其来的笑意出乎我的预料,只觉这份笑意与言语传达出不一致的感觉,让我无法判断眼前这个男人此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如何证明——这个问题果真是难倒了我,我只能小心应道:“无法证明,只能说清者自清。”
胤禛猛然将我往怀里一带,紧紧钳制住想要挣扎起身的我,说了句:“我会让你证明。”
这话说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俯身而下,将他温润柔软的唇叠上我的唇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