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本现在已然完全恢复了过来。”洪英植的回答令金玉均大吃一惊,“现在的日本,比战前更加繁荣,我特意去经历过战火的日本西南地区观察了一番,战火的痕迹竟然大都消除了,民众的生活也都很是正常,简直令人吃惊。我当时就想,若是我国经历两年这样的战争,只怕再也不能恢复了。”
“这怎么可能?”金玉均满眼均是难以置信之色。
“这是确确实实真实发生的事,我不骗你。”洪英植看着金玉均说道,“伯温,你真应该也去日本看一看,你看到日本是什么样子之后,便明白了。”
“看样子你是选定日本的维新之路,作为振兴朝鲜的办法了。”金玉均叹道。
“那又怎么了?难道你金大状元想要走乾国的道路?”洪英植说着,嘴角现出了一丝暗暗的嘲讽之意,“乾国开始洋务改革已经多少年了?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一个黄河大堤决口,就已经疲于奔命了,好在内乱和西域已然平定,如若不然,搞不好便要天下大乱了。”
金玉均握紧了拳头,但却没有说话。
洪英植仰起头,沉默了很久,自己斟了一杯酒喝干了。他直视金玉均的眼睛,眼底流动着冷光,“乾国……老大腐朽之国,已然没落不堪,可笑朝中一班事大之党,还要把朝鲜往末路上引……”
“乾国和日本,让你选的话,你会选哪一个?”金玉均也直视洪英植的眼睛,声音枯寒。
“就是不选日本,朝鲜身为乾国的属国,时间也太久了……”金玉均抬起头。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沉声道,“朝鲜若要振兴自强。非脱离乾国之牢笼不可!”
此时的金玉均心怀激荡,但此时的他根本不会想到。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即将来临。
第二日,傍晚。
那原本是一辆半点也不引人注目的马车。破旧的车身,瘦弱的老马,面黄肌瘦的赶车人,在病怏怏的黄昏斜阳照射下,和汉城城郊这座萧条破败的小镇配在一起,当真是相得益彰。路过的行人都懒得多瞄它一眼。各自脑子里只想着今晚的晚饭。
马车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踏着小镇布满灰尘的石板路,穿过城中心,向着城外驶去。赶车人看来并不准备在这里留宿,而是打算继续走夜路,就如同许多其他的风尘仆仆的旅人一样,小镇对他们不具备吸引力。
奇异的变故就在这个完全没有人在意的时候发生。突然之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拉车的马惊了。惊马发出响亮的嘶鸣声,拉着身后的破车,偏离了道路。一头撞进路边的一间茶馆里。
对于这座缺乏生气的小镇而言,有一种夸张的说法是:它一半的人口和一半的活力,都藏在镇里这间唯一还算热闹的茶馆里。一辆马车闯进去。好比一锅沸腾的汤里面扔进了一块大石头,场面可想而知地陷入了一片混乱与无序,尤其是当茶馆的顶棚都被扯掉了之后。肇事的马车最倒霉,整个倾翻在地上,车厢里载着的东西掉出来了寂静杀戮。
那是一口棺材。
就在那个时刻,茶馆里突然多出来十多个陌生人。谁都没有留意他们之前在哪里,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但就在马车翻倒的一瞬间,他们全都冲了进去。划破了盖在地上的竹编的顶棚,直扑地上的棺材。在翻滚与碰撞中。棺材盖已经掉了,但无数双好奇地看过去的眼睛却只能收获失望。
——棺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如果说闲人们只是单纯地因为没能满足好奇心而失望的话,那十多个忽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似乎眼里就只剩绝望了。他们验看了那口空空如也的棺材之后,分成两路,几个人迅速窜出茶馆去查看,剩下的人疯狂地驱赶开看热闹的茶客们,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玩命翻找着。但从他们的表情看来,应该什么都找到。
“哪里去了?”陌生人们相互询问着,仿佛是要在同伴身上寻求到一点点安慰。
“哪里去了?”陌生人们无意识地自言自语着,像是在问身边的茶客,但是被吓得不敢出声的旁人哪里知道他们问的是什么啊。
“哪里去了?”陌生人们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让人胆战心惊的恐怖流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王京的周边地区。此事源起于一桩违反规定的桃色事件。当时在京军五营之一的“龙虎营”当中做了一个小头目的老金在半夜里偷偷溜出营房,去和烧饭的阿菊幽会。两个人心急火燎地挨到天黑,在营区边会合,然后贼兮兮地溜边抹角,躲过守卫钻进了树丛里。
这一夜正好是十五,夜空中的月亮格外明亮。老金等啊等的,好容易等到一片乌云滑过来,暂时遮住了月亮。他趁着这短暂的几秒钟黑暗,抓住阿菊的手快步疾冲,终于跑进了树林。
树林里很安静,白天训练时的乱哄哄的声音都已经消失,只剩下风在林间穿来绕去发出的呼啸。两个人都松了口气,老金二话不说,把阿菊按倒在地上就开始扒她的衣服。但是阿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有人。”阿菊轻声说。
老金狐疑地四处张望一下,林中依然寂静,连只飞鸟都没有,哪儿来的人?
“你眼花啦,”老金不耐烦地说,“咱们赶紧的,抓紧时间!”
“真的有人!”阿菊声音发颤,“你趴下来就看到了!”
老金很无奈,只好趴在了冰凉的泥土上,他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座乱葬岗上隐隐有点动静,自己站着的时候,视线被树林里的枝叶挡住,没能看见。那里是埋葬苦役犯尸体的地方。虽然朝鲜犯人判服苦役的时间并不长,但由于环境恶劣、劳动艰苦,所以死的人相当多。坟场规模也不小,每一天都能看到许多乌鸦在乱葬岗上空飞来飞去。而到了夜里。那是一个磷火乱飞的地方,月光下的阴风惨惨足以让最大胆的人都不寒而栗。
两人不敢出声,盯着看了很久,又似乎没什么动向了。老金嘟哝一声:“大概是我们俩都眼花了,我们还是赶紧的……”
“不,真的有个影子在晃!”阿菊抓住了老金的胳膊,“我怕!”
女人的柔弱激发起了老金的勇气。老金是个来自义州的蛮子,一向以胆大著称——否则他也不敢违规和阿菊**——此时欲火被不情愿地浇灭。更添了点怒气。他从地上捡起一根粗长的木棍,不顾阿菊的劝阻,悄悄向乱葬岗靠近。
刚刚走近,他就后悔了。仿佛地上的泥土都带着森森鬼气,随时可能有腐烂的手从土里伸出来,一个个隆起的坟包形状怪异,很像是一颗颗带着痛苦的头颅在发出低不可闻的**。那些不断释放出的死亡的气息,带着黑暗的色泽溶化在夜空中,让踏入其中的人手足发软,心跳得像打鼓一样我的幻想世界全文阅读。并不断地联想到,在自己刚刚踩过的脚下,就埋着无数失去生命的腐烂躯体。正在用他们空洞的眼睛看着自己。
而那个一闪而逝的黑影,也终于再次被老金的视线捕捉到。他在一个坟包后面冒了一下头,身子又低了下去,这时候乌云再度移过来遮住了月亮,什么都看不见了。但老金可以确认,这不是幻影,而是真实存在的。
他咬咬牙,握紧手里的木棍,轻手轻脚地靠近。这是个什么不开眼的盗墓贼吧?他猜测着。纯属脑袋被水泡了,跑到这全是穷鬼的地方来挖坟。能偷到点什么玩意儿?
我要揍死你,就冲你搅了我的快活事。老金一边想着,一边猛地一跃,跳上了坟包。就在这一刹那,月亮从浓云里探出头来,温柔的清辉把整片坟地照得明亮如霜。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看清了那个黑影,也看清了黑影正在干的事情。
老金的眼珠子瞪圆了,手里的木棍掉在了地上,脚底像踩了棉花一样软。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那些说书故事里说的“大叫一声,晕厥于地”,其实是没有根据的,一个人真正陷入极度恐惧的时候,喉头可能会痉挛,压根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金就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直截了当地,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地晕了过去。如果他就这么一直晕到醒过来,然后悄悄溜回营房,本来应该半点事都没有。可惜他的相好阿菊一个人躲在树林里实在害怕,也跑过来寻找他。阿菊没有看到那个黑影,只看到整张脸都彻底吓变了形的老金。她被这张脸吓坏了,发出了女人特有的凄厉的尖叫,结果全营区的人都听到了。顿时各种流言不胫而走,很快连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也都知道了——王京郊外竟然出现了专门吃死人尸体的鬼。
今年自入夏以来,便一直大旱,王京郊外突然出现的闹鬼事件,顿时让汉城内外人心惶惶,不知何故,朝鲜民间普遍认为,旱灾和闹鬼的异象,都是王妃闵氏“引进洋妖”和“不守妇道”造成的,接下来便有流言称,自“旱灾”、“鬼灾”之后,会有“兵灾”!
“食尸鬼!”
龙虎营士兵金春永眨巴着老眼作神秘状,“现在到处都在传,坟地那边闹食尸鬼啦!”
“食尸鬼?”另一名士兵姜命俊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金春永在床沿边坐下:“昨天晚上,老金和厨房的阿菊跑到林子里**,看到坟地里面有个黑影。老金大起胆子过去看看,结果看到好几个坟堆都被扒开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正蹲在里面,所有的尸体身上的腐肉都被撕扯开了。那个黑衣人见到老金,并没有躲闪,反而回过头来冲着他咧嘴一笑,嘴上全是尸肉的残渣。”
说到这里,金春永都忍不住一阵恶心,姜命俊却若无其事:“听起来倒真是传说中的食尸鬼。要是盗墓贼跑到这里来挖坟,那算是蠢透了,可要是食尸鬼……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了吧?”姜命俊又问。
“可不是,这么小的地方。消息走得多快!”金春永说,“不过大家害怕一阵子也就算了。食尸鬼虽然吓人,听说是不吃活人的。不死就没什么关系吧,要是死了……那就更没啥关系了。反正被吃了也感觉不到痛。”
“就是老金和阿菊倒大霉啦,”他又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他们的事儿这回藏不住了,长官很生气,撤了老金的职。老金现在也只好跟着别人一起做苦工了,而且被禁止在夜里离开营房。”
“你好像还挺高兴的。”姜命俊看着金春永。
金春永没有否认:“那当然了,阿菊长得挺标致的,凭什么就便宜了老金这个马脸蛮子?他那张脸。割下来卖马肉都能把秤杆撅折了!何德何能啊!”
流言归流言,该干的活一样得干,别说食尸鬼了,就是食人族出现了,这些服苦役的士兵也不能闲着。
“那鬼也真下得去口,”金春永感慨地说,“那些新死的死人埋得那么浅,早就臭得不像样了(修真)师姐的剑全文阅读。人手不够,连入土为安都难了。”
“你还是别去操心鬼了,别忘了咱们可是十三个月没领到禄米了。”姜命俊耸耸肩,“再不发禄米的话,大家都等死吧。没准到了那时候。我们这批人都死光了,食尸鬼也吃饱了。”
听到姜命俊的话,金春永哈哈大笑起来,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这么大声,也是难得。
身为一名士兵,没有什么别的收入,十三个月没有领到禄米,家里的父母妻儿生活已然完全陷入困境。他的笑声很快便转了声。
“行了,别笑了。呆会儿让领军大人听见,又有麻烦了。”姜命俊瞪了他一眼。
金春永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两人正坐在营房的门口,透过夏日灼热的阳光看向远方。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这会儿,龙虎营正领官尹永乾走了过来。
尹永乾无论何时都军容齐整,浑身上下收拾得一丝不苟,夏季或者冬季的季节变化似乎对他半点影响都没有。这位三十出头出身贫寒的年轻军官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父亲可以供他沾半点光,完全是老老实实从一个普通兵卒一步步升到如今的地位的。而这一次来统帅他们这些不着调的京军的苦差事,很可能就是他飞黄腾达的前奏。按照国王陛下用人之前先派点苦差折磨一下的惯例,只要熬过了这一关,以后的升迁速度就会变得更快。
“这个人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姜命俊撇了撇嘴,说道。
“什么字?”金春永好奇地问。
“权力,”姜命俊回答道,“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家伙是个充满了向上爬野心的角色。”
金春永点点头:“那倒也是,换成别人,才不会每天那么辛苦地监督咱们操练。他是想证明,不管多么艰难的任务,他都能做得很好。不过也难怪,这样没有靠山和背景的角色,除了拼命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那可不容易,”姜命俊一副死看热闹的嘴脸,“恶劣的天气,要死不活的士兵,欠饷十三个月,……现在又多了食尸鬼,真是热闹死了。何况尹永乾的脸上还有另外两个字。”
这次金春永索性不问了,等着姜命俊继续说下去。姜命俊诡秘地一笑。
“愚蠢,”他说,“这是个绝对死脑筋的笨蛋。”
“别这么说,人家毕竟是去过天朝修习过军事的,回来能操练咱们,那是咱们前世修的福气。”金春永笑了笑,说道,不过声音极低,保证了不会被正走向这边的尹长官听到。
虽然语带嘲讽,但他对这位长官的本事,还是有些佩服的。
面对西方列强的咄咄进逼,乾国方面也一再劝告朝鲜整顿武备,在击退日本入侵苔湾后,乾国直隶总督李绍泉便正告朝鲜政府,“当今天下各国用兵之时,以贵国山川之险阻,战守有余,而兵备甚疏虞”,并将当时乾国最先进的武器加特林机枪赠给朝方。第二年夏天,朝鲜政府派遣金绮秀为使节,率团至乾国朝见。在此期间,李绍泉的幕僚马建忠向金绮秀建议:“贵国虽有山川之险,然犹多近海外至之忧,不可以全无备御。所以吾辈之屡屡以游览为言者,周察军制美者化之,一也;审视器械利者移之,二也;历探俗尚可采者采之,三也。归贵国的确立论,图所以富国强兵,唇齿相依,以防外虞,区区之望也。”后来朝鲜又派遣金宏集访问乾国,其间乾国驻日本公使参赞黄遵宪所赠的《朝鲜策略》中,亦提示朝鲜应“延西人教习,以广修武备”、“讲修武备,考求新法”。朝鲜政府听从了劝告,从此开始了军事改革之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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