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先生促成萨长联盟,江户无血开城,王政一新,为日本开创前所未有之生机,维新元勋,可谓当之无愧。”岛津洋子回想着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西乡隆盛时的样子,她清楚的记得,西乡隆盛看到她时,目光中的慈爱之意。
“南洲先生有才略,有担当,一心为公,只可惜……心性太过直率,行事过于一厢情愿,能开局而不知如何终场,就象现在……”岛津洋子叹息道,“南洲先生啊,你起兵之时,可曾想过,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吗?”
岛津洋子说着,目光又落到西乡隆盛名字旁边的桐野利秋的名字上。
“现在有人说,这场战争不是西乡隆盛的战争,而是你桐野利秋的战争,在我看来,只怕未必……”岛津洋子用手指将写有桐野利秋名字的纸片拈了起来,看了一看,“你身为一军之将,指挥军队冲锋陷阵,为你所长,而策划远谋,非你所能为也……”
她将手中的纸片放到了一边,目光落在了纸片上“林逸青”三个字上。
“这场战争,你才是幕后的操控者。”岛津洋子说着,将写有林逸青名字的纸片放在了写有西乡隆盛名字的纸片的后面,“南洲先生如果不是因为你,很可能连九州都出不去,也支撑不了这么久,如果不是因为你,南洲先生现在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你究竟是谁?你从乾国来,来到日本,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岛津洋子紧盯着林逸青的名字,“你为什么要参与一场日本人的战争?”
“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你,以为你只是一个南洲先生聘来的军事教官,但我后来从报纸上看到关于你的事迹。才发现,你决不只是一个教官那么简单!”岛津洋子自言自语的说着,“你不但训练出了一批精锐的士兵。还赢得了鹿儿岛武士的敬重,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听从你的命令。你是西南士族军的真正领袖!”
“你增加了他们的荣誉感和自豪感,也加深了他们和政府之间的对立,你训练出的士兵如同种子一样在萨摩军队里生根发芽,使这场战争的规模扩大,而原本没有多少海军力量的萨摩,也是因为你手下的人渗透进了政府海军,夺取了原本属于政府海军的铁甲舰,使萨摩海军的力量超过了政府海军!”
“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让西南士族能够战胜政府,没有你的话,西南士族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做不出来这些,也就不会取得这么多的胜利,并占据西南半壁,和政府对峙!并且还能挡住露西亚人的进攻!”
“可是,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你是真的想要让南洲先生取代政府,建立一个新的政府么?”
“你这样做。目的是什么?你自己到底会有什么好处?”
岛津洋子象是在问着林逸青,又象是在问着自己。
只是在这一刻,她的双眸中才现出了迷惑之色。
她的目光在地图上来回的逡巡。这时,风吹开了窗户,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将桌面上的纸片纷纷吹落在地,但不知怎么,只剩下那张写有林逸青名字的纸片,还在原来的位置。
巨大的地图整个呈现在了岛津洋子的面前,岛津洋子突然猛地从椅子上直起了身子。
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乾国的位置,接着神经质似的掠过俄国广袤的土地。最后回到了日本的位置。
“乾国……露西亚……日本……”她喃喃地说着,眼中闪过异样的亮色。
“原来……你是为了乾国。在削弱日本……”这一刻,她找到了答案。
“亚细亚。三个最强大的国家中,只能有一个霸主……”
“乾国要想成为霸主,必须要使日本不再成为威胁……”
“这一次不但日本受到了削弱,强大的露西亚也是一样……露西亚现在西方同土耳其作战,在东方又陷入了日本的战争泥潭,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只怕十年之内,再无余力同乾国争雄了……这样一来,乾国便可成为亚细亚的霸主……”
“这就是你参加这场战争的目的,是吗?……”
岛津洋子从一本书取出了林逸青的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铜版画像,画像上的林逸青相貌清秀,英气逼人,一双眼睛透着坚毅的光芒。
“我终于知道你的秘密了……”她轻笑出声,“这是乾国皇太后要你做的吗?可我为什么感觉,乾国举国上下,无论是皇太后,皇帝,还是大些大臣总督,都想不出这样的计划呢?”
“不可能是他们!可是……如果不是他们的话,又是谁要你去日本做这些的呢?”
“难道说,是你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这么说……你……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一直要找的人……”
“但是,因为你让这场战争变成了这样,促使政府向岛津家举起了屠刀,才使我失去了父母和族人……我是应该恨你,去阻止你的计划,还是应该去帮助你呢?……”
岛津洋子丢掉了手中的林逸青画像,伏在桌面上,嘤嘤的哭泣起来。
“父亲……母亲……爷爷……你们能告诉我,该怎么选择吗?……”
又一阵风吹了过来,林逸青的画像被风吹动,飘落到了岛津洋子的脚边,岛津洋子的泪水恰在此时落下,掉在了林逸青的画像上,纸质的画像立刻给泪水打湿了,粘在了她的脚背上。
岛津洋子怔怔的看着被泪水打湿的林逸青画像,湿迹慢慢的在画像上扩散,恍惚中,画像上的林逸青的表情似乎变了,变成了向她微笑,那双眼睛。也不再显得坚毅冷酷,而是充满了温暖的光芒,似乎在对她说着安慰的话。
岛津洋子象是明白了什么。她俯下身子,轻轻的将画像拈起。放在了桌上。
她拭了拭脸上的泪痕,看着林逸青的画像,神情变得坚定起来,象是变了一个人。
“如果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那我选择接受它。”她对着林逸青的画像说道,“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你为西南士族创造了一个奇迹,那就也为我创造一个奇迹吧!”
日本。大阪,外围战场。
林逸青来到战场上巡视时,看到的第一支担架队出现是在清晨,那是总攻开始后的不久。每一副担架都是由3至5名民夫抬着,一队担架队总有大概20至30副担架。后面跟着几个护送担架队的武士和一些轻伤能自行下战场的士兵,也有那么一两个医护兵跟著看护。
担架上总有一张棉被,还活着的伤员会把头露出来。如果棉被把整副担架都盖着,那就是已经牺牲了的战友。
战场上,萨摩军便是这样处理自己牺牲的战友的。
如果是在防御战斗中牺牲,他们的尸体会被集中在一处战壕内。等待二线部队把他们送回家乡。
当武士们在向俄军进攻时如果有同袍或亲人牺牲了,在战斗间隔的时候,他们是一定会把牺牲了的同袍亲人遗体抢下来。整理一下,放在一起,等待二线部队或民夫把他们送回去。
如果萨摩军在进攻后不再在原地停留,那就只好等后续部队上来后由他们处理。但不管怎样,就算是残缺的遗体,武士们的亲属也一定会把他们送回去,好好安葬,决不把他们留在战场。至于牺牲后马上找不到的武士,萨摩军设有专门的战场打扫队。专门负责寻找他们。
当然,也有尸骨无存的人——随着战斗的日益激烈。在俄军大炮的轰击下,不少人被炸得粉身碎骨。那样的牺牲者,送回家乡的,就只有他的遗物了。
跟着萨摩军的担架队,大都是当时在占领区各地征集的居民,他们在同俄国人的作战中也作出了很大的牺牲。
林逸青眼前的这些担架队,都是由大阪当地的居民组成的,他们都是以小队为单位。在萨摩军的战斗部队在向俄军发起攻击时,他们就在后面跟着。部队过去后他们就负责把死伤的士兵抬回国内,从国内返回前线时则负责把一些军用物资,包括补充的弹药、干粮食品、救伤药物和其他必需品运往前线。
大阪附近虽然有平原地区,但山地也很多,有些地方山势万分险峻。每运送一位伤员,就需要3到4位担架队员;每从一座刚刚攻打下来的山头抬一位伤员下山,就得好几个小时,而且还得冒着俄军的炮火袭击和政府军拔刀队的袭击。
在俄军到来的早期,萨摩军的担架队和伤员经常在往返前线和后方的途中受到俄军和政府军的袭击,有好一些伤员就是这样牺牲的,担架队员也牺牲不少。
而从那时,担架队员也武装起来,怀着对俄国人的刻骨仇恨,参加了战斗。
他们从和平居民到战士的转变,林逸青看得很清楚。
从第一次抬起枪,把准星瞄准第一个要杀的敌人时,相信每一位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士兵都会有同样的感受,心跳加速,喘气和紧张。
当一个人身边的战友或亲人受伤或牺牲后,他的血就会开始燃烧,眼睛就会开始发红,到那时候如果他的对面有一个敌人,他必定会毫不考虑地把他手中枪里的子弹毫不客气地全部射向敌人的躯体。
等待进攻是对人最大的折磨,当枪一响,向前进攻时心情反而好受些,因为那时人们的脑海里想的只有敌人会在哪里,应该怎样接近敌人和消灭敌人。
从第一次瞄准敌人,到最后英勇杀敌,对每一个士兵来说,都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有长有短,但是对每一位士兵心灵的考验都是一样的,战争彻底地改变了这些人的余生。
害怕死亡是人的天性,整天挂在嘴边想打仗的人十有*在战场上是狗熊。大炮打响前谁都害怕,这时部队的凝聚力就靠军官来维持。有时候一点点的关心和安慰就已经可以安稳军心。士兵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军官就是那些光会唱高调的人。战场上一般坏事的都是这些人。在日本政府军和俄军当中,这样的人其实很多,但在萨摩军中,却少之又少。
那样的人。大部分都已经被俄军的炮火,从战场上清除掉了。
在不久前的一场同俄军的战斗中,双方都动用了上百门各种口径的大炮进行相互对轰。都出动了上万名才十*岁的士兵,他们手中的步枪和加特林机枪的啸叫。冰雹一样的子弹的对射,炸药包轰隆隆的爆炸声,冲天的火光把每一座山头都照亮了。一些城内的房屋被打得熊熊燃烧,夜间满眼看到的都是火光,如同白日,白天则浓烟滚滚,满目火红。
那些平日唱高调的人,在这样的时候。都躲了起来,但无情的炮火并没有放过他们,因为在战场上,努力战斗还有生存的希望,而一味的躲藏,只有死亡的结局。
林逸青现在还记得,躲藏畏战者喷溅在墙上的血,路边沟旁的残肢,弹坑里汪着的血和雨水。
除去了他们,剩下的人们。脑海里想的就只有“打”!
对于没有亲身上过战场的人,他们有很多假仁假义的说法,但战场的现实会告诉他们。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军人在战场上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林逸青记不住了,是哪一位“大贤”说过:“战争在铸造生死与共的热情和献身精神的同时,也在铸造冷漠、残酷和野性,二者是统一的,统一于战胜敌人的目的。”
林逸青知道,这场战争,不但改变了三个国家的未来走向和无数人的命运。也改变了他自己。
林逸青来到了一处高地,负责指挥的萨摩军官阿多壮五郎立刻迎了上来。
“这里的情况怎么样?”林逸青问道。
“这里扼守交通要津。露军为了夺回里,集中了他们在附近的所有炮兵。向这里发炮。”阿多壮五郎回答道,“不过昨日进攻的,却是政府军,而非露西亚军。”
“噢。”林逸青点了点头,这个新出现的情况,其实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俄军到来后,日本政府原本以为俄军兵力雄厚,武器装备先进,用不了多久便可战胜萨摩军,但没想到俄军和日本政府军一样,在萨摩军这块铁板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俄军的伤亡便超过了两万人,大大出乎俄国政府的意料,由于俄军伤亡惨重,日本政府不得不重新组织军队,协助俄军作战。
林逸青来到一处隐蔽的观察哨,用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
这一带应该刚刚经过了惨烈的战斗,在这片弹丸之地,双方都倾下了大量的炮弹。阵地前沿可以数得清的俄军和政府军的尸体就多达500多具,抢下去拖走和被炮火炸成碎片的不算。反正漫山遍野都散布着各种各样的残肢断体。红色的、白色的碎块和液体都溅射到了石头上和树枝上,到处都是。
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尸体,在烈日的照射下很快由白色变成绿色,再变成黑色。炎热的气候让那些尸体吹气似的臌涨起来,再一个接一个的爆开,继而传来要命的尸臭。
林逸青熟悉那种尸臭的味道,他知道现在其实已经变得淡了,尸体最先开始腐烂的时候的味道,初上战场的士兵们别说吃东西,整天都在想吐,连脑袋熏得刺疼。但是只要熬过几天之后,就什么都闻不出来了。
“他们进攻的次数多么?”林逸青问道。
“露军丢失此处后,曾调来一个团的兵力,企图夺回阵地。他们一天内组织了两次强攻,最后被我军打退,估计死伤当有千人之数。”阿多壮五郎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帮鬼畜也不是白吃饭的。他们的炮兵早在开仗前,就已经把每一条河流小溪,每一条羊肠小道,每一座山包的位置都已经测算好,往往当我军进入某一已经测算好位置的地点时,他们的炮弹便会打过来。有时打得还很准,昨天我军‘干城队’两个小队误入了露军的埋伏圈,被露军在南边高地的炮兵一顿炮打过来,伤亡了三十多人。接着在担架队前出抢救伤员时,露军又一顿炮打向这里,担架队又伤亡了十八人,一下子就令我方伤亡差不多五十人。”
“这说明,敌人的战术水准也在不断的上升。”林逸青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露西亚人对他们失去的阵地,一定会进行炮火报复。攻打北山的那一天,我军在攻占北山高地的那一刻,虽然战壕和坑道里还有露军在顽抗,可是他们的炮兵却不管他们步兵的死活,一阵炮狂打过来,我军因此牺牲了十多位战友,当然了,阵地上的露军也一个没有剩下。”阿多壮五郎又说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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