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刻剑
叶凡又在山中行走了几日,除了先前看见的那群倒霉山匪外,再也没遇到过一个像样的活人,倒是偶有几具残缺不全的尸骨散落在路边,少年见到了都就地掩埋,算是帮他们入土为安了。
越是进入山林深处,叶凡就越发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似乎冥冥之中有种未知的力量在警告着他,不要轻易进入。
叶凡想起曾在小镇书院的藏书楼里看过一本【妖物图志】,上面记载妖类有很强的地盘意识,且会释放自身妖气来划分统治领域,同时也是为了警告同类不要轻易踩过界。
“这些天的奇怪感觉,应该就是那妖物释放的妖气了。”
叶凡心领神会,能释放如此浓郁妖气的妖怪至少也是五境,叶凡不想节外生枝,便微微收敛了一下自身的气息,然后选了条僻静的小路,打算尽快穿过这山。
赶了一天的路,入夜,叶凡在林中生了一团篝火,简单吃了些食物后,就背靠大树休息,他不敢睡得太沉,只是闭目假寐。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林中的雾气不知何时渐渐重了起来,带着浓郁的阴冷之气。距离少年休息不远处的一处地面微微抖动,随后钻出一颗老鼠脑袋。
鼠人悄悄钻出地面,三分像人,七分似鼠。身上长着棕灰色的毛发,走起路来蹑手蹑脚,显然刚刚幻化成人形不久,还不得门道,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灰毛鼠人悄悄向少年靠近,手中握着一柄骨头,残留着血迹。他很谨慎,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躲到了树后,然后用双足勾住树杈,倒吊着垂下,手起刀落,割向少年脖子。
手法赶紧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杀人的买卖。
就在骨刀即将触碰到脖颈之时,叶凡蓦然睁开双眼,手掌迅速探出,一把将那鼠人提刀的手腕擒住。
叶凡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骨刀,微微皱眉,沉声道:“跟了我一路了,咱们又没见过,更谈不上啥过节,何必置我于死地呢?”
这一路上,叶凡早已察觉到暗中有人跟随,准确的说是在他进入那妖物的妖气范围内后,对方就派出了喽啰前来打探,只是先前只是一路远远跟着,并未出手,所以叶凡也就懒得理会。只是今晚,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想试探一番,没想到对方骤然就起了杀心,而且毫不留情,真是出门在外,不得不防啊。
鼠人似乎没有料到这人会突然醒来,努力抽了几次手腕,可依旧纹丝不动,顿时心生警惕,知道事情大条了,这人不好对付。
“吱吱,你这人,知道我家大王是谁吗?惹恼了他老人家,有你好果子吃,还不快撒手!”
鼠人色厉内荏地怪叫起来,以充胆色。他心中明白眼前之人,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伪装,定然修为不俗。他自知不敌,为求自保,只好搬出身后靠山,希望能震慑一二。
叶凡嘴角抽了抽,指着那柄骨刀说道:“你都上门要我命了,难不成还指望我能轻易放过你?”
鼠人心头一颤,乌溜溜的眼珠子打转,立马换了一副嘴脸道,赔笑道:“大仙饶命,小子也就是个跑腿的,我家大王有令,要取您性命,小人也是不敢不从啊。”
说着,鼠人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将那身后大王的手段是如何狠辣,都一一道了出来,嘴皮子说得利索,将自家主子卖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从鼠人口中得知,这几座山峰其实是归一个熊妖掌管,修为不俗,手段更是狠辣,这方圆百里的大小妖物要么臣服,要么被杀,只留他一家独大。
叶凡猜的没错,他自步入这群山时,那头熊妖便已经注意到了,只是不知来者跟脚,所以才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派了一个斥候担当的喽啰前来试探。
鼠人说得绘声绘色,面上一副义愤填膺地架势,数落着自家主子的不是,恨不得自己要有能力,就回去反了天似的。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着少年的脸色,可惜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这人好像没有寻常江湖侠士的豪气,也不附和两声,更不起身咒骂,反而像个书呆子似的,就这么静静听着,搞得他仿佛是一个人在演独角戏,都有些下不来台了。
其实鼠人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家大王原本只是吩咐他来查看,暗中盯梢即可,等弄清对方的修为境界后再回去禀告。只是他有些贪心,见这人族修士背着大包小包的,还以为里面藏了什么宝贝,一时经不住诱惑才起了歹心。
眼见事不成,自己还被擒了,干脆再生一计,打算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熊妖做事嚣张跋扈,一点不留余地,自己和这山内的妖物早就看不惯了,不如唆使这年轻小子打上门去,狠狠厮杀一番。赢了最好,这人只是个过路的,之后这山里的大王谁来当,各凭本事。至于输了,也没啥大事,反正日子照旧,自己再一番添油加醋,说不定那熊瞎子还当自己立了大功,只会更加信任。
只是,叶凡的沉稳让鼠人有些心慌,心中暗暗揣度这人莫非只是看着傻,实则精明的很,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小伎俩,如今不说话,则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如此一想,鼠人更是慌了,立马停止了自己的口若悬河,也不讲话了,直接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祈求饶命。
叶凡见这短短的一刻钟内,这鼠人就前前后后换了三副嘴脸,越看越是好笑。没想到这妖物幻化成人后,却比人还会变脸,实在令人没有想到。
实则鼠人是想多了,叶凡虽然听得不是尽信,可也信得七七八八了,至于为何没想那群江湖侠义一般开口叫嚣,嚷着要拔剑除害,还是那三个字:不值当。
叶凡从不自诩为江湖英雄,他干过拾柴的苦力,当过书院的杂役,还和小乞丐挤一间破庙,从最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好不容易有了点盼头,可不想挥霍在这不知深浅的江湖里。
叶凡松开了一直抓着鼠人的手掌,说道:“走吧,回去给你家大王带个信,就说我只是借个道,咱俩进水不犯河水,他只要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也不会去闯他的山头。”
鼠人悻悻然地收回手,有些迟疑地望了少年一眼,真是怪事,那群人族修士哪个不是动辄拔剑,喊着斩妖除魔,毫不心慈手软,今日怎么遇见个没脾气的,既没砍手也没砍脚,就这轻易放了自己。
“怎么,还赖着不走了?”叶凡轻哼一声。
鼠人顿时打了个激灵,往后翻了几个跟头,高高一跃,脑袋朝下便瞬间钻进了土里。就在他打算远遁之时,空气蓦然传来一股芳香,却让他的心又一下停了片刻,再也不敢逗留,使出吃奶的力气就挖坑逃去。
叶凡有些无奈地摸摸鼻子,抬头问道:“不是说了我只是路过吗,你怎么还穷追不舍啊?”
树梢上,红裙女子翘着袖长的双腿,斜靠着,月光撒落下,树影斑驳,又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魅惑。
女子笑吟吟道:“谁说我是在跟着你了,不过是正好有笔旧账要与那熊瞎子清算,恰巧遇上了而已。”
叶凡苦笑,他又怎么不明白这女人的打算,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那鼠人离开时显露形迹,以那鼠人喜欢添油加醋的性子,回去以后还不知会如何禀告呢。
叶凡有些头疼,外面的人就是花花肠子多,一点也不好应付。
女子假装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实则悄悄观察着少年的反应,见他似乎没有真得动怒,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惹恼了这脾气古怪的人族修士,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白白让那该死的熊瞎子得了便宜。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女子率先开口说道:“那土木三郎原本跟过我,本事没多大,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没有一句真话,只当是个笑话。”
少年点点头:“看出来了,他保命的本事也不差,磕头磕得很有……水准。”
女子轻笑出声,脚一抬,横坐在树梢上,双手托着下巴风情万种:“你该直接宰了他的,这样说不定还有些威慑力,在出山前,熊瞎子才不会动你。”
叶凡往火堆里添了些柴,驱散四周的寒气:“我答应过一个人,不随便杀生的。”
女子笑得更欢了,花枝乱颤道:“不杀生?何谈斩妖除魔,你们人族的大道又该如何走完?难不成去那寺庙里当和尚,吃几口斋饭,念几篇经文,就能得道长生了?”
叶凡摇摇头:“能不能得道长生无所谓,活得太久其实也没啥意思,人这一生,过得开心就好。”
女子眉毛一挑,有些古怪地望了眼树下的少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修士说大道长生无所谓的,简直颠覆了她自修行以来的认知,这人是怎么修行到如今的境界的?
眼看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叶凡也不打算再睡了,而是起身在林子里溜达了一圈,寻了一根还算可以的粗壮木头,然后坐回篝火旁,掏出匕首来雕刻。
女子也不再说话了,而是晃荡着洁白如雪的脚丫,有些俏皮地望着树下少年,看他将一根粗糙的圆头渐渐雕刻成剑的形状。
那木剑的样式有些古怪,不似寻常修士腰间的那般细长、灵动,反而显得有些宽大笨拙。论起厚重来,有不像玄铁重剑般彰显杀力,只是更加修长,令人捉摸不透。
见少年雕得有模有样,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喂,你这剑能杀得了人吗?”
叶凡没有抬头,不然定是一份难得的春光。
他轻声说道:“剑不一定是用来杀人,装装样子也挺好看的。”
……
女子被噎得哑口无言,听少年前半句还以为是什么深奥的大道理,结果后面就跟了个假把式,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女子不服气道:“既然杀不了人,你还雕它作甚,不如拳头来得实在。”
少年笑而不语,只是自顾自地雕刻着,终于在日出时分,他手中的木剑也算有了样子,虽然不如那柄黑剑神似,可模样也是模仿得七七八八了,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防身之物’。
叶凡又从竹筐里翻出皮绳和碎布,动手做了个简易的剑套将之背在身后,再将那柄木剑放进去,走上两步试试,别说还真有几分剑客风范。
叶凡做了个身后拔剑的动作,抬头对女子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剑仙风采?”
女子笑得前后摇摆,笑道:“一点儿也不像,倒是滑稽得很。”
叶凡嘴角微扬,也是笑了笑,随即目光一凝,瞬间拔剑!
只见一缕剑气飞掠而出,射向树梢。女子大惊失色,躲闪不及,身子本能向后仰去,剑气顺势切开她衣裳一角,向林中飞去。
女子飘然落地,眼中愤愤然。
少年只是撇了撇嘴,看着已经彻底碎裂成渣的木剑,无奈道:“我说是手滑了一下,你信吗?”
女子眼神难掩杀意,刚才那一剑虽不致命,可要是真被砍中了,少不得要见血。更令她恼怒的是,这小子出剑的方向还是自己的面门,这如何能忍,女子最重视自己的容颜,妖也一样,要是平白留了条疤,以后还怎么见人。
红裙女子咬咬牙,思虑再三后还是选择平复了心情。她可不是那暴脾气的熊瞎子,脑袋一热就啥也不管不顾了,知道这是少年在给她下马威,毕竟是自己借势在先,想将他拉入水中。现在人家只出一剑,已经算是很有肚量了。
“你说得对,这剑真杀不了人。”
叶凡有些失望地将手中的一节剑柄丢掉,俯身开始收拾细软,这些可都是他和小叶子的家当,一件也不能留下。
红裙女子被气得浑身颤抖,这话本是她用来挤兑少年的,结果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当初说过的话,这剑要是能杀人,她恐怕就没法好好在这站着了。
少年收拾一番后,没有再去看那呆站在一旁的女子,而是在启程前又不知从哪挑了根像样的木头,边走边刻起来。
还是那剑的模样,只是这次少年雕刻得更加细心了些,手法也越发娴熟。
女子见状,叹息一声,放弃了继续跟上去的打算,她不可不想再挨一剑,坏了这身好看的红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