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重实务、政绩,轻经典,不喜诗词歌赋,清谈议政,云文兄大才,但此番会试,若是想以经典文章力拔头筹,只怕难免要失望了……”
鸿运楼二楼雅间内,两名进京备考会试的士子,正在侃侃而谈,朱慈炯路过此间的时候正好听见这话,脚下一顿,兴趣犹生,不由驻足。
领路的小二,满脸堆笑,这位翩翩公子出手豪绰,进了酒楼要了雅间便打赏了他五元新币,又点了酒楼最贵的茅台贡酒,他自然要尽心尽力的伺候着,这类人小二这两年见过不少,伺候的好多半还有好处,可若是怠慢了,只怕吃上一顿苦头都是轻的……
小二估算少年贵公子多半也是进京赶考的士子,因此打算将其领去金殿包厢,取的自然是个好彩头,何为好彩头?能上金殿殿试,自然是已经高中进士榜,只是可惜如今的状元、榜眼、探花乃至头甲、二甲等等包厢已然客满,要不然将贵公子带去状元包厢,他岂能无赏?
现在朱慈炯驻足的包厢就是状元包厢之外,小二原本以为眼前贵公子看上了这状元包厢,不由好生为难,这包厢内的也是士子,一名乃是浙江布政使府上的二公子,名叫张正卿字云文,一位是当今内阁辅臣之一的陈邦彦的公子陈芳远字光先,这年头赴京赶考的读书人尽管大多数依旧是寒门学子,可其中也不乏出身豪贵的大户人家子嗣,这状元包厢内的两位毫无疑问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以这二位的家世,就算是一辈子不学无术、混吃等死都能活得很是滋润,但二人不知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喜欢夸夸其谈,总之在这鸿运楼一见如故以后,便时常相约于此,这状元包厢似乎成了专为二人所设的一般……
小二见朱慈炯只是驻足,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不禁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便是让他进状元包厢内让那两位客人挪位置,以那二位的身份,恐怕将他打个半身不遂,自己都没地说理去……
朱慈炯自然不会计较什么包厢,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歇足,路过此包厢听到两位士子高谈阔论,略微有点好奇,毕竟民间对于科举改革的声音到底如何他并不清楚,韩赞周这老阉货,多半也是报喜不报忧……
比如刚才其中一个士子说他不喜诗词歌赋,这一点让他多少有点不爽,什么叫他不喜欢?诗词歌赋乃是华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最是能够体现汉字之美,后世课堂上尚且还有教学,国人之间,哪怕最寻常的百姓之间日常交流时不时都会冒出几句诗词出来,他不喜欢……不喜欢有用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诗词他倒确实没打算作为此番会试的必考科目……
话说状元包厢内,张云文听了陈光先的话倒也不怒,笑了笑道:“陈兄说笑了,诗词歌赋毕竟小道尔,天子弃之也在常理之中,只是此番会考新试,天子让学子自行选经而考,张某多少觉得欠妥,四书五经,圣贤之言乃治世之良方,仅取一门,还让学子自选……如此岂能选出真才实学的读书人……”
“云文慎言呐。”陈光先目光不由自主的撇了一眼包厢门,只见人影绰绰,脸上陡然一变,喝道:“谁在门口鬼鬼祟祟!”
张云文顺目看去,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父虽贵为浙江布政,但如今身在金陵城,天下脚下,不要说他爹便是对面这位的父亲身为内阁辅臣又能如何?
酒楼清谈本属常事,但不论说什么都要有个度,如他这般在私下议论天子,往小了说最多也就是他胡言乱语,不知所谓,但若是被有心人揪住小辫子,不仅对他更是对他身后的父亲恐怕都会有莫测之祸!
朱慈炯有点尴尬,示意小二敲门,谁承想店小二被这一喝,已然两腿发软,哪里还敢上前,只得自己上前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对着两名脸色已然难看到极点的士子拱了拱手道:“小生黄士奇,北直隶进京赶考的士子,路过此厢,偶闻两位兄台高谈阔论,觉得不无道理,故而略微顿足,打搅到二位的雅兴,还请勿怪才是。”
张云文、陈光先脸色稍霁,他们怕的是听者有心,最怕的还是无孔不入的天眼,现在一听窥听之人也是士子,且风度翩翩,想来出身不差,不禁松了口气道:“黄兄既亦是读书人,不妨同桌而饮,一醉方休如何?”
“正有此意,既然二位兄台不弃,那黄某便却之不恭了。”朱慈炯也不客气,径直坐下道:“我等既都是进京赶考的士子,当以文会有畅所欲言才是。”
张云文欲言又止,实在是刚才他口无遮拦,此刻仍是心有余悸,眼前黄姓士子尽管看起来贵气袭人,但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此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是以只是微笑道:“敢问黄兄师从哪位先生?”
朱慈炯肃然道:“黄某幼承师学,拜念台先生,先师故后攻读于家中,倒是未曾再拜先生。”
张云文、陈光先肃然起敬,念台先生可是理学泰斗,开创蕺山学派,当属一代大儒,二人自然不会怀疑朱慈炯所言真假,这年头的读书人没人会也无人敢拿先生开玩笑,这是道统传承,谁敢亵渎先生,必为天下读书人所共弃!
朱慈炯倒也不是信口胡诌,他幼学启蒙,刘宗周入宫教导过些许时日,所以说刘宗周是他老师也算不得错。
“老周,你且去站在门口,小二将本公子的酒送来此厢。”朱慈炯吩咐了一句,他自然看出这二人对其并不信任,毕竟萍水相逢,一上来就指望对他推心置腹,自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安排韩赞周去门口站着,无非就是做个样子,宽二人之心,好让二人能够敞开心扉,直抒己见罢了。
韩赞周自然不敢怠慢,唤过小二,两人退出包厢,轻掩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