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苦笑,这次土改,内廷总管苗宣出了大力,第一次内廷与外朝合作也算相得益彰,没有哪个儒家文臣会看得上阉人,史可法同样如此,但史可法很清楚,只有内廷与外朝消除芥蒂,大明才能真正的走向中兴走向兴盛。
可以说,史可法能这么想确实算是难能可贵,毕竟大明这三十年来,内廷与外朝的斗争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这其中又以东林与阉党的斗争最为激烈,甚至可以说,若非魏忠贤当初给东林党人一条生路,东林只怕早已尽灭,成为大明历史上一个不起眼的名词了。
东林道统如果灭了也就灭了,但阉党永远都会存在,历代哪位帝王不知道阉人的存在于社稷并无益处,但他们大多依旧只能重用阉人,不仅仅是为了保证皇室血统的纯净,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从内心深处觉得阉人要比外臣更亲近,从阉人哪里得到的消息远比外臣哪里获得的消息更可靠。
崇祯帝君继位一载就铲除了魏忠贤,满朝文臣大受鼓舞,可最后崇祯还不是一样倚重宦官,崇祯一朝大太监曹化淳、方正化、李凤祥、王承恩,那一个不是备受君恩,名震朝野?
史可法能有这种想法几乎可以说是背叛了儒家道统,背叛了东林,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幡然醒悟的了,或许是那一次御书房天子大骂文臣以后,因为天子骂文臣的哪些话有理有据,即便是巧舌之士都无法反驳,这说明什么?说明今上说的对,既然今上说的对,那么崇祯朝的文臣自然就是错的!
‘满朝文武皆可杀,勿伤百姓一人’,崇祯帝殉国前说的话,当真是字字血泪,可以想象当初崇祯帝是何等的绝望,对满朝文武又是何等的痛恨,今上知道这一切以后,没有杀尽北都朝堂上的官员,都算得上是法外开恩了。
哪些顺贼入京俯首称臣,鞑虏入关剃发降清的文人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背弃了圣人教诲,割舍了孔孟之言,阉人只不过是生理上的缺陷,而没了气节的文人心里比阉人阴暗了何止十倍!
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史可法看见大明几乎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以后,让他对于文臣的治国理念产生了根本性的质疑,文臣看不起除了读书人以外的所有阶层,看不起农民却要吃着农民种出来的粮食,看不起商贾觉得他们浑身都是铜臭,却又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勒索、贪污、受贿,看不起工匠却用着工匠制造出来的一切,史可法觉得很可笑,可笑里面还有一点悲哀。
解学龙没有私心,史可法心知肚明,但不知变通、迂腐顽固的人身居要职何尝又是社稷之福,不过解学龙这一巴掌打了下去,打散了
外朝和内廷精诚合作的可能,也彻底打断了自己的仕途……
天下如此变革,处处有违祖制,解学龙只怕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归隐田园,不问世事了。
但没有私心不代表做法一定正确,韩赞周今天出现在这里,充其量就是为今上表明土改大政绝不会更改的立场,当场抽韩赞周,置天子颜面于何地?打狗还要看主人啊。
圣武天子看不上虚伪的官场,也未必喜欢阴毒的宦官,内廷也好外朝也好,在圣武帝的眼里只要能为其办事,并且办的令他满意,天子就会倚重谁,内廷好歹还有苗宣这个特例,但官场谁又能真正的简在帝心?史可法自认即便是他,都还远远没有那个资格……
“还不滚开!”解学龙怒发冲冠,他也知道今天过后,他即将告别仕途,但如今的大明朝堂已经与他理想中的君明臣贤背离太远,这不是说天子是昏君,满朝大臣是奸臣,而是他看不惯天子废祖宗之法如儿戏,看不惯内阁为了保住权势,不知劝谏君王甘为走狗的作态,既然不能静守初心,与其憋屈的待下去,不如早点离开!
“你敢打咱家!”韩赞周也是气急,当着满朝大臣的面丢尽了脸,他的怒火比起解学龙更甚三分,如果不找回场子,这南京城还能有他立足之地?一念及此,手中拂尘柄劈头盖脸朝解学龙的脑袋上砸了下去!
这场官司就算是打到万岁爷跟前,他也有理!
“不可!”史可法一个箭步冲上台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拂尘砸落解学龙的官帽,若不是韩赞周看在解学龙老迈,自己还保留一份理智的份上,实木的拂尘柄足以将解学龙砸个头破血流。
“哈哈哈。”解学龙发髻散乱,对着群臣厉声狂笑:“阉奴祸国殃民、蛊惑君上,如今当殿殴打朝廷重臣,国法何在!天理何在!诸位同僚,犹记得金殿马顺乎!”
韩赞周骇然变色,马顺?解学龙这是疯了?当年英宗皇帝被王振蛊惑,致有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大明社稷危在旦夕,代宗监国之时,王振心腹马顺金殿之上叫嚣,被愤怒的大臣当着代宗的面活活打死,血染御陛,这在大明三百年间可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解学龙拿马顺比他,岂不是说苗宣就是王振,万岁爷就是被蛮夷俘虏的英宗,这简直就是得了失心疯啊!
不过韩赞周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解学龙的话已经成功点燃了七百多官员的怒火,他们权当没看见解学龙掌掴韩赞周在先,但韩赞周将部堂高官的官帽打落在地,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还了得!
正统朝的大臣能当庭殴死马顺,他们人比当年多了何止十倍,今天不让韩赞周交代在这里,岂非失色于先贤!今后内廷岂不是要骑在外朝百官的头上作威作福!
孰可忍孰不能忍!
七百多大臣群情激奋到了顶端,一个个嘶喊着冲向殿阶,似乎忘了此番入宫乃是请愿,眼里只有祸国殃民的太监二头目韩赞周,大有不置韩赞周于死地绝不罢休的汹涌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