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病是现成的,公安部部长金恩泽是武人,甚至在两年前不过只是个南下逃难的陕西流民,尽管其人在陕西的时候听说家境不错,小时候还读过几年私塾,可连个功名都没有,不要说解学龙这样的朝廷大佬了,就是一般的举人秀才也都未必会将其认同为一类人,最多也就是比粗鄙的武夫多认识几个字罢了。
一个武夫骤然坐上一军主将的高位已经是邀天之幸了,现在倒好竟然还要成为一部之首,统领一群正经科班出身的读书人,谁能服气!
解学龙对武夫有偏见,但对金恩泽却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近卫军纪律严明从不骚扰百姓,比起原本的城防营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从应天府手里接过戍卫南京城的职责后,南京城差不多都快成了夜不闭户的桃源之地。
而且最老的一批近卫军将卒,手里头可都是染过人血的,玄武门外几万颗乱军头颅就是被近卫的将卒亲手砍掉,闹事的几百戍卫营官兵更是在一顿排枪下死伤惨重,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南京城内的匪盗才近乎绝迹,不是匪徒想老实,而是实在被近卫军打怕了,近卫军都是穷苦百姓出身,对于骚扰百姓的流氓地痞可说是深恶痛绝,只要发现欺凌百姓的无赖,上去就是一枪托砸个半死,动手反抗转眼就能被射成马蜂窝,圣武皇帝即位一年多,南京城内死在近卫军枪下的恶痞不下百人,伤者更是无数……
但不管怎么说,本事再高手段再狠,金恩泽都摆脱不了武人的身份,想要得到士大夫阶级的认同,起码得考出个举人功名来才成,天子乱命,以武人任部堂,难道就不担心朝野物议,国将不国!
那个阎应元别人不知道,解学龙倒是知晓,举人出身江阴典吏,尽管也是读书人,可区区一个典吏能有什么才干,将一小吏连提十级,天子难道以为朝堂无人不成!
解学龙拱手朝皇宫一礼道:“圣上变革兵部为军部,拆解户部、刑部,千年官制一朝尽丧,老臣无话可说,但让一武夫一小吏任职部阁,老臣实不敢苟同,也羞于与之为伍,当上表请辞告老归乡!”
得……刚安抚了一个刘宗周,现在解学龙又冒了出来,这些人怎么就看不清形势,看不出今上不满文臣久矣了呢?怎么就不能谅解内阁的一番苦心呢?
当然内阁五人没人会将朱慈炯对东林乃至对天子文臣不满的话说出来,否则他们五个立刻就要成为众矢之的,那个时候解学龙也好刘宗周也好,恐怕就不是轻飘飘的说句辞官了事了,多半直接甩袖而去,夜哭宫门去了。
马士英开口道:“这江阴小吏是何等样人,为何会得天子赏识,依老夫看来多半与苗公公举荐脱不开干系,否则天子身在深宫如何会知晓区区一个小吏,至于金将军深得今上倚重,戍卫京城护卫皇宫乃至梅山铁厂和松江船厂都是近卫军的人在把守,而且金将军治军严明,让其升任公安部长专司缉拿捕盗之职倒也相得益彰,总比今上任命宫里宦官来做这些事强上些吧。”
此话一出,解学龙等人尽皆色变,大明的文官最大的敌人是谁?绝不是武人,甚至可以说大明三百年天下,除了太祖依仗武人打天下,成祖靠武臣逐残元外,其余各代武人只能仰仗文官的鼻息过日子,武人跋扈面对文臣又岂敢放肆!
但宦官可不一样,任何一个能权倾朝野的宦官,无一不是得到天子信重的近臣,论情感,宦官和文臣相比,十个天子当中有八个会倾向于宦官,王振、冯保、刘瑾、魏忠贤无不如是,就连崇祯皇帝还有王承恩和曹化淳呢,所以说大明文臣的敌人除了政敌以外便只有宦官,宦官若是弄权,等待文臣的怕不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大明文臣对待宦官的态度一向不敢太过倨傲,尤其是陪天子从小长到大的大伴更是不敢轻易得罪,张居正改革还需仰仗冯保支持,刘瑾弄权之时,八虎过处百官敢怒不敢言,至于魏忠贤……看看十几年前天下有多少他的生祠就知道了。
因此当马士英不痛不痒的说出那江阴小吏是苗宣举荐给天子的时候,顿时不吱声了,为了一个三品官和天子大伴交恶,谁都不会去做这样的蠢事,他们宁愿当面触怒天子,也不愿意去得罪小人,入宫为宦便是数典忘祖,不是小人又是什么?
马士英老谋深算,知道当官的怕什么,所以故意编造说阎应元乃苗宣推荐,这些人不可能去质问天子,更不可能去向苗宣求证,如此借宦官恶名来震慑同僚固然另人不齿,可却是当下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至于金恩泽以武将之身坐文官衙门,确实是让人不舒服,可只要想想看公安部的职权就能发现和锦衣卫、东厂侦骑何其相像,锦衣卫被废了,难道要逼天子将公安部换个明目成立个北厂南厂?
天子已恶文官,如果这个时候官员还唧唧歪歪聒噪个不停,只会让天子更恶,万一忍耐到了极限,扶植苗宣或是韩赞周成了第二个魏忠贤,他们还活不活了。
所以史可法等人虽然心知肚明却不去点破,因为除了这个办法,他们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平息朝野争论,天子给他们的时间只有半年,他们要办好交代下来的四件事唯有争分夺秒才行。
史可法缓声道:“今上行事多有机变,革故鼎新亦是为了振兴大明,我等臣子理应配合君王一展胸中抱负,做那中兴名臣,何必为些旁枝末节的小事去和天子斤斤计较揪住不放呢?解大人以为然否?”
“罢了,罢了。”解学龙叹道:“既然首辅大人都这么说了,老夫还有什么可说的若是能追随今上开创大明万世基业,也不枉老夫为大明操持一生了,刑部改就改吧,拆就拆吧,待新衙建成,各位大人自去上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