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金碗银筷吃饭果然感觉与众不同,哪怕味道一般的食物也会觉得好吃了几分,银筷碰到金碗沿口的声音虽然沉闷,可是听上去都那么悦耳动听。
施全吃了几口菜,顺手拿起面前的玉酒杯,却又放下了,因为里面没酒,主人请吃酒席却没有上酒,施全早就习惯了边吃饭边饮酒,此时却发现没有酒,只得取了旁边的茶水喝了。
他虽然没说什么,柳姑娘却发现了,她站起来道:“请人吃酒却没有备酒,我这请酒之人也太失礼了,我去去就来。”此时上菜的侍从和两个婢女都被打发走了,她只能自己前去处理。施全忙道:“不必客气,饮茶也是一样。”柳姑娘道:“施大哥是英雄好汉,喝酒才够豪爽,喝茶怎么会尽兴。”说着从下楼而去。
冯婉看她走了,对方进石道:“兄弟你骗我,之前你肯定和她相熟,两个人装作不认识来逗你哥嫂玩儿,你们之前肯定认识,肯定。”冯婉着重了语气,方进石忙辩道:“我真不认识,从来也没有见过,骗你们何来,要是不信等下你问问她。”
冯婉依旧将信将疑,看着他的表情在分辨他的话的真假,施全道:“无论先前认不认识,人家一个年轻姑娘,你说话还是要注意点。”
方进石忙的答应了,施全回过头来,看冯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就问:“你看我做甚?难道我说错了?”
冯婉低笑了道:“没说错,只是弄反了,是你回去以后要向你兄弟虚心请教请教,怎么和年轻姑娘说话人家姑娘才开心高兴。”施全不置可否别过脸去,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
三个人正在闲话,柳姑娘抱了一个不大的酒坛从下面走了上来,她也并没有让下人婢女们送上来而是自己抱上来,她**坛放在桌面上道:“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好酒,我不许他们喝酒,果然有人偷藏了,还是从延州带过来的,正好尝尝西北的酒。”施全忙的客气:“柳姑娘有心了,喝酒和喝茶都一样。”
柳姑娘道:“认识你们几个好朋友是值得高兴的事,怎能没有酒呢?”说完**坛推到方进石面前,“你打开它。”虽然说给任何一个人让他开酒坛子并没有什么,但是她这么不客气的命令方进石打开,就让冯婉又感觉到稍稍不一样。
方进石心中却在想,这柳姑娘下去片刻,就能将属下私藏的酒拿到抱了过来,效率之高很是让他意外,很有可能柳姑娘平日在属下面前说一不二,无人敢反抗,连藏私都不敢。他打开酒坛,刚要倒酒,柳姑娘道:“这么小的杯子,如何能够尽兴呢。”面前的玉杯虽然名贵,但容量却不大,柳姑娘走到那排矮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找出四个小瓷碗来放在桌面:“这样的碗才够尽兴。”
方进石给四人面前的小碗都倒了酒,他存了私心,把冯婉和自己的碗少倒了一点,柳姑娘端起酒碗站起来向施全道:“施大哥大嫂,能认识你们两位,实在荣幸至极,我敬你们一碗。”施全冯婉站了起来,看她一口气把这一碗酒全干了,施全不由的赞道:“柳姑娘好酒量。”
这句话还没**,柳姑娘连咳几声,跟着扭头奔到石水槽处,她原来不善饮酒,一时喝的快了不停的咳,冯婉拿了茶水过去给她漱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柳姑娘对冯婉道:“多谢大嫂。”她到水边洗了把脸用锦帕擦干脸,转回头依旧是笑容满面,向了施全道:“我喝完了,施大哥大嫂还没喝呢。”
施全见她一个柔弱女子竟然如此豪爽,无论男女只要是痛快的喝酒,施全都认为是可以深交的朋友,心中对她好感倍增,也不多话,端了酒碗一口喝光,冯婉跟着也喝了,柳姑娘赞了一句:“两位真是痛快。”说完转头看了方进石。
因为刚才她明明说敬施全夫妻二位,自然不包括方进石,所以方进石坐在旁边也就没喝,此时见她转头看自己,方进石主动拿起碗站起来道:“这碗酒我喝了。”
柳姑娘突然伸手,拿手掌盖在他的酒碗之上,方进石一愣,柳姑娘慢慢拿了他手中的酒碗放在桌面道:“你惹了我生气,说清楚再喝。”
方进石一呆,马上陪着笑道:“我知道错了,方才言语气失当,多有冒犯,我大哥也骂过我了,我向你赔罪。”说完向柳姑娘拱手行礼,柳姑娘却转头背身过去:“不是这个。”
冯婉见这姑娘方才喝酒时爽快直接,此时转眼又是如此惺惺作小女儿态,关键是还有他们夫妻在场,看来这姑娘做事不仅爽快不拖泥带水,还会不顾忌别人的看法。还有就是,若是让冯婉相信这姑娘之前和兄弟不认识,定是不信的。
方进石站在那里尴尬的道:“我实在想不想来何处得罪了柳姑娘,可否明示一二?”
柳姑娘转过身来道:“好吧,我来问你,我不是让你带着妻妾过来的么?你却只身一人前来,定是看我不起,我该不该生气?”
方进石赶紧道:“在下哪儿敢看不起姑娘,我居住甚远,往返费时只怕误了柳姑娘的宴席,柳姑娘莫要生气。”
柳姑娘回过身来道:“那下次早些带上你的妻妾前来。”方进石随口答应:“一定。”
柳姑娘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端起来道:“好吧,我就同你喝一碗,只是莫要空口许诺骗了我,我可是会认真的。”
方进石也端了酒碗起来:“这是小事,我怎会骗你。”柳姑娘点了点头,问道:“方公子妻妾几人?”
方进石也觉得没必要瞒她,就老老实实地答道:“四个。”柳姑娘面色平和,端了酒碗和他的碗轻碰了一下:“好吧,我这碗酒就敬你艳福无边乐在其中了。”
方进石手中酒碗一抬道:“我也敬柳姑娘你心想事成事事顺利了。”他说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西北的酒醇厚不足,而且后味有些辛辣苦涩,方进石觉得比桃花酒难喝多了。
方进石喝完放下酒碗,面前的柳姑娘却并没有像他一样喝酒,而是持碗盯着他,方进石道:“这酒有些辛辣,你不喝也罢,我代你喝了也行。”
柳姑娘幽幽的道:“心想事成事事顺利,真的如此就好了。”她扬起脖子把这碗酒喝得干净,尽管喝的不快,但却没有再咳。
冯婉看她和方进石聊起他的妻妾也并无任何表情变化,就像是一个相熟悉的外人随意聊天一样,又有点觉得之前的感觉判断是不是错了。
柳姑娘喝完这碗酒,坐下来把三脆羹拿了汤羹匙舀进自己的金碗里,只是每次舀一丁点,手上虽然不停,面上却无表情,她忽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另外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情。
一时无人说话冷场了,冯婉道:“柳姑娘,我兄弟之前也是住在延州城的,不知之前你们是否见过面呢?”柳姑娘淡然道:“你何不先问问他?”
冯婉就向方进石望去,方进石知道冯婉想探探柳姑娘的底细和口风,就道:“延州城虽然远远比不上东京汴梁,可是也不算小,我和柳姑娘同居一城,却未曾见过面,好似在别的地方也无缘一面。”
柳姑娘头也不抬说了两个字:“胡扯。”
方进石大奇,又问:“我们之前见过面么?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柳姑娘这才抬起头来:“我见你之时,你正春风得意众人围观,眼睛长在头顶上了,怎会瞧见人群之中一个平平常常的小丫头。”
方进石道:“在何地方?你说出来我一定就想起来了。”
柳姑娘展颜一笑:“你再仔细看看我像谁,没准就会想起来了,也许我们共乘一条船过了一个渡口,也许曾经在同一家酒馆打尖,也许在某个桥上你向东我向西走,我们擦肩而过过,只是你不曾留意过我,我却注意过你来着。”方进石听了这话,认真的看看柳姑娘,他自认为但凡看到过像柳姑娘这般容貌清秀的姑娘,他见过一次必然是会有点印象,柳姑娘斜过头来看他,也不怕他看,还冲他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你看我像谁?
方进石看了看,感觉她样貌熟悉,好像是长的和见过的一些人很像,但是又觉得和这个人像和那个人像,就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冯婉施全都盼望着他能突然想起,都静静的等着。方进石一拍大腿大声道:“我知道了,延州城南门府衙那有一座很大的酒楼,名叫什么来着,我还在那儿吃过酒呢,酒楼的主人就姓柳,特别有钱的,是你家长辈吧。”
柳姑娘低低一笑:“延州城南门府衙那一片是牛马集市,哪有什么大酒楼,全延州城开酒楼的没有一个姓柳的,你当我不知么?”
方进石本想诱她的话找找线索,谁知无功而返,他重坐下来道:“你告诉我我们在哪儿见过面,我必然知道你是谁。”柳姑娘道:“我若是告诉你见面的地方,还不如直接告诉你我是谁,那多没意思,不过我却可以告诉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你若是能想起来,就知道我是谁了。”
方进石忙的道:“你说说看。”
柳姑娘道:“我记得那一天刮着不小的风,哥哥送我出城,在城门处正好你拉着马入城,我当时也没有注意到你,直到出了城门,哥哥说刚刚过去的那个牵着马的人可能就是方进石,我当时赶紧转回来,看你走了好远看不见了才又出城。”
方进石有些奇怪了,道:“你哥哥认得我?你看我做什么?”
柳姑娘呵呵笑了道:“好奇啊,我哥哥一年到头四处走,见多识广,认识你有什么奇怪的。”
她说了这么多,方进石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蛛丝马迹,方进石挠了挠头皮道:“令兄长尊姓大名,可否告知。”柳姑娘道:“你做错了某一件事,得罪了我哥哥,我哥哥对你有所抱怨,他又不想让你知道他对你不满,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我哥哥的名字。”
方进石叹了口气道:“那我真是猜不到了,在西北之时我路过那么多的城门,似乎那里天天都在刮风,我认识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谁家有个妹妹,我也是真的不知,我们只见过那一次?后来有没有见过了?”
柳姑娘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真的同乘一条船过渡口,同走过一个路口也是未必。”这姑娘口风极严,话虽然说的不少,有用的却是一句没有,完全的在给他打哑谜,方进石道:“姑娘既不肯说,那我回头好好想想。”说完喝了一口茶。
冯婉施全看他问不出,也替他着急,可是当事人都想不起来,两个人也没人办法。
“枉你聪明一世,却也糊涂一时。”柳姑娘道,“你可知我的名字?”
方进石眼前一亮,抬头问:“姑娘的芳名是......”柳姑娘白了他一眼道:“你也是傻,女儿家的名字怎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方进石一呆,她既然不肯相告知,又暗示方进石询问,却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芙蓉如面柳如眉。”柳姑娘念出这句唐诗,让方进石不由的转头看她,她好像自言自语的道:“我出生之时,上面已经有了四个哥哥了,爹爹已不年轻,也十分想要个女儿,看到生了个女儿,爹爹高兴的不得了,他躲在书房里翻遍所有书籍,想给他的女儿取个好名字,直到他翻到了白乐天的诗集。”她说到这里就住口不说了,方进石心想,原来这位柳姑娘的名字叫做柳如眉,只是这个名字依旧陌生的很,完全没有听过。
柳姑娘道:“方公子,你老实告诉我,之前有没有人向你提起过这个名字?”
方进石摇头道:“还真没有。”柳姑娘道:“谢天谢地,还不曾把我全卖光了。”
方进石听得这话奇怪,问道:“谁敢把你卖了?”
柳如眉道:“你若打岔,我就不说了。”
方进石赶忙道:“你说你说。”
柳如眉接着道:“我大哥说,这句诗说的是唐代绝世美人杨玉环,你当的起么,我二哥说,杨玉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起了这个名字,和她沾上边不吉利,我三哥说,白乐天诗句芙蓉如面柳如眉,下句是对此如何不泪垂,太过晦气,他们都劝我改了名字,只有我四哥说,人生在世各安天命,要是改了名字就能改了命数,那还要天上的神仙做什么,人们还求神拜佛做什么。”
她说了这许多话,方进石施全三人也没听明白她要表达什么意思,也都沉默不语,柳如眉道:“你觉得我三位哥哥说的对呢,还是我四哥说的对。”
方进石道:“好像都有道理,我也不知道了。”
柳如眉声音沉了下去,道:“其实我相信我四哥说的,事到如今,本就是我的命数如此,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方进石见她忽然神情黯然,不知她身上发生了何事,刚刚喝酒时她还是豪情万丈,好像也没说什么,她的情绪很快又低落下去。
施全和冯婉对望一眼,冯婉安慰她道:“人生在世,总能遇到难事,有时候想开一些,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呢。”她也不知道柳如眉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安慰的话也很空洞。
柳如眉定了一定,然后突然笑了道:“我方才那些话都是瞎编胡扯的,你们不会真的相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