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等人连忙跑到城墙上观望。
黑压压的一片将士,看起来个个精悍,显然都不是寻常之辈。
城墙上迎风飘扬的是西秦的旗帜。
城墙下,战车上飘扬的是前凉的旗帜。
裴恒一身戎装,眯了眯眼,这才看清了城墙上站着的人似乎是君临。
裴恒身后也有一身戎装的人,那人在见到君临的时候也是一愣。
门楼上刻的“定西”二字,血染朱砂,无比苍凉。
君临回望,看到的是裴恒身后的明丰。
她不知道他是明丰还是严曦,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哥哥还是被她送给崇华的那位小哥哥。
无论是哪个小哥哥,她都很愧疚。
裴恒对着明丰耳语片刻。
他们今日没有攻城,到了晚上,前凉来使来传话。
两国往来不斩来使,于是来使便进了城。
来使是明丰。
君临在的地方是定西城将军的将军府中。
府中还有苻坚、将军等人。
明丰说:“前凉来使,中车府丞严氏严曦拜见将军大人,拜见殿下。”
君临不是滋味道:“你是严曦?”来的要是明丰就好了,多多少少可以跟明丰道歉,也许当时不该不辞而别。
明丰道:“我是明丰,只是严曦是我本名而已。”
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
是的,君临依旧认不出他们两个谁是明丰,谁是严曦。
以前还好认,明丰爱笑,活泼开朗,严曦阴郁,沉默寡言。
可如今,不好认。
两个都是同等的阴沉。
君临有点愧疚,喃喃道:“对不起,我……”
苻坚瞥了君临一眼,面色显得更加忧心。
“不要在意。”说话间,明丰望着君临,目光带着许多对外人说不出的辛酸苦涩,又呆了一瞬,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是你的话,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因为我永远不会怪你。”
明丰又道:“裴大人允诺,殿下既然是前凉护国长公主,只要殿下愿意回来,他随时愿意恭候殿下大驾。若是不能护住殿下,哪怕是死,他说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说罢,明丰又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君临的眼睛,淡淡道:“我也是。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苻坚猜到就会是这样。
从来没有人选择他。
就算选择他都是迫不得已的。
他的娘亲当初没有选择他和奉羽,千云公主当初也没有选择他和奉羽。
就算雷丞相选择了他,也是在君临的算计之下。
边陲小城,就算是鬼谷高徒,要想守住,那该有多难。
君临是聪明人,知道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不怪君临,即使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选择。
他不由自主地愣了。
只觉得似乎周身的血液都凉得透了。
君临过了许久,才说:“如今所为,我不知道是对是错,以前所为,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如今前凉已无我的容身之处,我也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想守住这座城,因为这是我的承诺,等一切结束了,我就归隐田园。抱歉。”
苻坚忘了君临一眼,并不言语。
明丰无奈。
他没有说话,神色略带怅然,看了君临一眼,便告辞了。
前凉大军驻有重兵,连绵数里开外,都看不到尽头。
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大营将孤城紧紧地围在中间,处处飘扬着前凉的旗帜。
人心惶惶。
奉羽着急万分,跟着君临做各种准备。
只是君临知道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仗还是打了。
劝降无用,便是攻城了。
喊杀声犹如潮水,远远地还没有近前就感到一股慑人的杀气逼人。
几天苦战下来,守城将士们个个疲惫不堪。
城墙之上,皆是全副武装的将士,当头的将领一身铠甲虽穿得整齐,上面却带着刀剑的划痕,有的地方还沾了片片的血迹。
东门的瓮城都被攻打下了。
瓮城可加强城堡或关隘的防守,而在城门外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
瓮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建立,设有箭楼、门闸、雉堞等防御设施。瓮城城门通常与所保护的城门不在同一直线上,以防攻城槌等武器的进攻。
瓮城,又称月城、曲池,多呈半圆形,少数呈方形或矩形。当敌人攻入瓮城时,如将主城门和瓮城门关闭,守军即可对敌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东城瓮城被攻下,前凉自然也讨不了好,瓮城门关闭,毒公子带人杀了敌军,可惜隔了几天,瓮城又被攻下,连瓮城城门都被打破。
城内众人皆是蓬头垢面,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听到战火声吓得捂住脑袋,哀叹不已,人人眼中流露出的都是待宰羔羊的神情。
守城将士也是唉声叹气,疲惫不堪。
敌我力量太悬殊了。
就连守城将军都是神色凄然,仰天悠悠叹了一口气,援军也不来,将军以及众多守城士兵唉声叹气,道:“说不定啊,我们是被皇上抛弃了。”
一时之间,无数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萧泽淡淡道:“如今火烧眉毛,将军应该想着激励人心,而不是怨天尤人。”
可回应他的只是将军的干笑。
“你们这些贵族公子懂什么啊!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倦怠。你们不懂。”将军干笑道。
看到所有人都没有干劲,苻坚先前只是亮出牌子,众人只以为他是皇上的人,没人想到他是皇上。
他道:“你们都是西秦人,谁会抛弃你们?前凉猛将又如何,赢了这一回,你们个个升官发财,个个声名鹊起!当日前凉佳定公主能混出享誉四国的名堂不都是靠着不服输的劲吗?你们这样自怨自艾,成何体统!想想城中的父老乡亲,那都是你们的家人,城墙守不住,他们会如何?你们的儿女、妻子、父母会成为奴隶,死得凄惨,你们忍心吗?”
苻坚虽然是衣着朴素,但是这几句话说出来却是大有威严,一瞬间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势表露无疑。
众人听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将军道:“对啊,既然皇上派大人来帮我守住城墙,肯定没抛弃我等!”
毒公子的眼中瞬间闪过了一道亮光,板起脸说得更是莫测高深:“没错,实不相瞒,这位便是你们口中的西秦国主!皇上就在城内,怎么可能抛弃你们!”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苻坚身上。
苻坚心中道:不暴露身份,城墙被攻破还能混出去,一旦暴露身份,想要混出去可就难了,毒公子是不是故意的?
他心中不爽,但面上依旧是淡定自若,一派高深莫测,更显得一瞬之间,气势夺人。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整个城墙已经是鸦雀无声,一个将士突然颤着声音说道:“真,真的吗?”
事到如今,也只能承认了,他不怒自威,道:“不错,朕确实是当今圣上。你们放心,朕此生从未说过一句谎话,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事关这么多人的生死,朕怎么会把定西城拱手让人!今日,朕与你们同生死!只要听朕的话,朕绝对会保护好你们!不让敌人伤到你们任何人!只要你们帮朕杀了前凉大敌,你们便是名垂千古,便是朕西秦猛将!”
他双手背后,仪态从容霸气,说得泱泱大度,诚挚无比。
奉羽见了也欣慰道:“好,今日,我奉羽长公主再次允诺,绝不让敌军攻破定西城!绝对要护住定西城!”
苻坚诧异的看了奉羽一眼,他抖出身份是迫不得已,奉羽跟着凑什么热闹?疯了不成?万一城破,这奉羽此举简直是断自己后路!
君临瞥了一眼萧泽,想,他们要不要也抖出身份呢?
算了,她这个西秦国师的身份将军们早就知道了。
萧泽的身份抖了跟没抖也一样……
至于毒公子的身份,抖了反而有坏处……
人群中霎中漾出了一阵叽叽喳喳声,有人小声的欢呼起来,也有不少人高兴的高呼万岁。
顿时,众人激情澎湃,个个充满了干劲。
绵延苦战,定西城久攻不下。
只是战事比君临预测的要惨烈的多。
攻城战车不停,云梯之类都被运过来。
这就导致西秦又不停的有伤兵被从城墙上抬了下来,又不断地有人补充了上去。
终于,有天安营扎寨的前凉军队走了。
消息传来,所有人欢呼雀跃,想着大摆庆功酒。
萧泽拿着自己画的地图,看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临望着前方,眼中幽光一闪而过,道:“泽兄,听说你是东晋战神,你怎么看。”
萧泽望着自己的地图,道:“大凉撤退的很有军纪,战车整齐划一,军旗不倒,丝毫也不灰心丧气,他们粮草充足,没有必须撤退的理由,可能是诈退。”
君临笑了笑,望着天上盘桓的孤鹰,道:“我猜也是,裴恒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么,我们可是认识了好久,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可比我跟你待在一起还要久……”说到一半,君临陡然觉得失言,连忙补救道:“但待得久又怎么样,我跟他彼此都有小秘密,待在一起无非也就是他提防我,算计我而已。”
君临早就把她和裴恒的恩怨情仇全部告诉萧泽了。
萧泽默然许久,露出一抹淡之又淡的笑容,“其实他人不错。”
好像还是真的。
裴恒重情重义,忠君报国,好像都是优点,只是君临心中有句脏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君临干咳一声,道:“其实吧,过去的也都过去了,你才是现在啊。”
说罢,君临牵起他的手,也抬眼看他,郑重交待道:“不管将来如何,我们都得活下去。我欢喜你。”
萧泽僵了僵,道:“都什么时候了。”
君临说:“我这一生,没那么欢喜过一个人,我一向都是得过且过的,我从未想过我会是如此的儿女情长,我们一开始是敌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对你有奇怪的感情了。”
萧泽握着君临的手,并不说话。
毒公子跑上来,道:“退兵了,怎么办?回长安吗?”
君临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冷酷果决,双眸清冷,道:“当然是摆庆功酒了,炊烟越多越好。”
毫无疑问,裴恒的人肯定躲着看呢,炊烟代表正在做饭。
君临可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这不是胜利,这可能只是裴恒计划中的一步而已。
如果没猜错,他会在晚上下令偷袭。
不是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晚上。
当天晚上,前凉数百高手夜袭。
城墙上守卫空虚,大家伙都在庆功宴上喝的烂醉如泥。
前凉高手刚潜进来便忍不住讥笑一声,然后大开城门。
还未大开杀戒,就有人觉得不对,“这,他们喝的不是酒,是水!中计了!”
顿时,城门大闭,也不知道哪来的弓箭手冒出来,‘喝醉’的战士们纷纷精神抖擞的站起来了!
顿时一片厮杀之声。
城内煞气冲天!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苻坚高呼!
奉羽一身戎装,手持大刀,面色冷冽的冲下去,苻坚连忙抓住她,问道:“你做什么?”
奉羽疑惑,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道:“上阵杀敌啊!”
还未等苻坚说完,奉羽就冲下去了。
苻坚大怒,对守城将军道:“那是奉羽公主,她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可知该当何罪,去保护她去!”
“是!”
顿时“杀啊!杀啊!放箭!”的喊叫声不绝于耳,弓弦响动处无数箭矢同时飞来。
混战中,君临看到一人,那人骁勇善战,刀剑如雨,他挥刀护住身体,刀几乎成了光幕,打散飞来的乱箭。
即使夜色很浓郁,但君临还是认出来了。
那人是裴恒。
君临看了一眼苻坚,他站在高处,全心全意望着奉羽,生怕奉羽有点闪失。
她又看了眼毒公子,毒公子察觉到她的目光,回首对她笑了笑。
君临低声对萧泽道:“帮我件事。帮我把瓮城门打开。”
“好。”
得到许可之后,君临蒙住脸快速飞掠,拾起一把铁剑帮裴恒挑开几根箭矢之后,拉着他就往偏僻的地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