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利弊的话,苻坚很可能会同意。
毕竟苻坚是她亲手教出的徒弟,多多少少她也知道他有几根花花肠子。
这样不能说对,也不能说错,苻坚若是奉羽这般性格,估计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又与君临说了一会儿,奉羽便在那位漂亮侍女的提醒下回宫了。
晚上。
国师府张灯结彩。
云儿与宣武忙上忙下,云儿抱着君临哭诉:“大人,您一走,我还以为您回不来了呢!您到底去哪儿了呢?”
君临含糊其辞的说了说,说的云儿一愣一愣的,也说的宣武一惊一乍。
不过,君临倒是没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也没说当时的‘裴恒’是崇华,她只是把真相润色一遍,不关乎前凉,也不关乎她的真实身份。
谎话有无数种,君临扯谎也是手到擒来,面不红心不跳,眼神真挚,比说真话时还真。
她说,是裴恒把她带走的,因为她以前认识裴恒,和裴恒是老朋友。
他们怎么从敌变友,又怎么从朋友便敌人,她说的跌宕起伏,感天动地,说的云儿和宣武差点忍不住哭了,时而感叹命运弄人,时而感叹裴恒狼心狗肺。看到这成效,君临颇感欣慰,不过唯一的遗憾就是她说的这都是假的。
等所有人都走了,萧泽静静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小重况。
他问:“为何你总是不说真话?”
君临说:“因为真相比谎言更难以让人接受。”
他默默不语,不知道是否认同。
君临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道:“我承认,我骗过很多人,我这一生几乎是在谎言里度过的,早些年闯江湖的时候,我骗了整个江湖,我骗过你,我骗过师兄,在东晋的时候,我还骗了你们东晋的所有人,在西秦,我依旧说过很多谎话,对奉羽说过,对苻坚说过,我也骗了雷丞相,说雷丞相是我骗死的也不为过,甚至我也骗了陈吟之,但我发誓,以后不会骗你……”
萧泽淡淡反问:“陈吟之?”
君临解释道:“就是陈二狗,二狗子,毒公子啊,陈吟之是他真名,我估计是前一任魔教教主陈慕给他取的名字,我问过他名字的由来,他不肯说。”
萧泽依旧是面无表情,低头看怀里的小重况,也不说话,可看上去却似乎有一丝不同。
君临道:“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以前骗过你很多次,我现在依旧是满口谎言,但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骗你,当日,在前凉的凉州城,我说的都是真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可能,可能有点细节是夸张的,但我对你的这份感情是真的。”
默然许久,萧泽问:“是因为我在东晋护着你吗?如果换了一个人也一样吗?”
君临有一丝疑惑,为何萧泽会这么问。
初夏的风柔柔的吹。
吹得人衣角猎猎作响。
池塘里的荷花开了,暗香浮动,清新安雅,令人心旷神怡。
萧泽说:“可在西秦是毒公子护着你。”
“不是,不是因为你在东晋护着我,我便喜欢你,而是因为你就是你,换了一个人就不是你,不是你就不喜欢。”君临陡然有点紧张起来,她明白,这是一道送命题啊,连忙不假思索道。
她自觉地这道送命题答对了,洋洋得意之中,道:“等过了这段日子,你去哪我去哪,你要是想去鬼谷,我就跟你去鬼谷,你要是想浪迹天涯,我也同你去,你打猎我就放羊,你卖艺我就收钱,只有我们两个,还有小重况,你说好不好?”
萧泽并未露出很向往的神色,他一向都是无悲无喜,波澜不兴,道:“你放得下西秦苻坚、奉羽他们,还有你师兄,前凉?”
君临说:“他们自有他们的打算,这世道本就如此,我已经讨厌争权夺势了,我也讨厌杀伐不断,以前师尊常说,荣华富贵不过是一场空,我以前很奇怪,为何师尊会放弃成为琅琊王氏的家主,而选择当个没权没势的乡野村夫,现在我明白了。师尊和我一样,只是厌倦了。逃避可耻,但很有效。”
琅琊王氏的家主,那是风光无限,即使是皇室也要礼让三分,顶级门阀控制着整个王朝,无人敢撼动其地位,成为家主,那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啊。
师尊明明有前途无量的未来,却毅然决然的放弃了,所有人都说他很傻,很天真,觉得自己能改变这个时代,结果却什么都做不到,默默无闻的死去,默默无闻的埋在荒山里。
可只有师尊知道,他只是厌倦了而已。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师兄秦珉之,指不定当初师尊去继承琅琊王氏,现在琅琊王氏的家主就不是那谁王兰之了,而是秦珉之了。
厉旭是不是知道什么,君临记得厉旭曾经对秦珉之说过一句话‘但凡你有一点用,王兰之都不会那么嚣张’。
厉旭是怎么知道的,真相像是迷雾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君临没有说谎,她放的下,所有人她都放得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现在牵着的人。
风刚好。
月光温柔。
过去的像是尘埃一样,随风散了,所有的爱恨纠葛,都烟消云散了,现在,最在意的人她已经找到了。
她已经看破红尘,如果不是这个人,她觉得这个尘世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有了他才有了牵挂。
夜深了。
风有点大。
萧泽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小重况盖上。
君临道:“风大,我们先回房吧。泽兄,我走了,明天见。”
萧泽点头,淡淡笑了,“明天见。”
君临犹豫一下,心道:泽兄居然也是会笑的吗?与其相信泽兄会笑,不如怀疑自己的眼睛来的更真实些,刚才一定是她眼花,她道:“还有,晚安。”
“晚安。”
君临与萧泽告别之后,她想要回自己的房间,路过大厅的时候,就觉出有些不对。
她瞥见一人淡淡坐在大厅,还有一人佩剑站在那人身后。
大厅里没有点上任何烛光。
大厅黑洞洞的,没有一丝亮光,除了清明月光洒在门口之外,便是一片漆黑。
君临停住脚步,道:“何人?”
那人身旁佩剑的人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一盏油灯。
灯火摇曳,照亮了那人的脸。
君临愣了一愣。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她眼花。
肯定刚才被泽兄的一笑迷花了眼睛,导致现在幻觉还在,居然看到西秦国主苻坚穿着便服坐在她家大厅里。
不大可能啊。
这大晚上的,谁不睡觉啊。
君临又瞄了一眼佩剑站着的人。
张蚝。
武功高强的贴身内监。
张蚝那神态、那样式很难认不出他啊。
君临连忙单膝跪下行礼,道:“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
“师父,你怎么也喜欢跟朕玩这种虚的……”苻坚有点疲惫的摇了摇头。
君临连忙站起,狗腿的笑道:“君臣有别啊,虽说我们是师徒,但我要是直呼其名,也不合规矩啊。”
大厅那熟悉的声音道:“师父是怪朕没管教好香兰吗?”
看来这香兰就是今日奉羽身后跟着的漂亮侍女。
果然,那位漂亮侍女是皇上的人。
看来她的猜测没错啊。
君临躬身,道:“皇上,香兰说的也不无道理。”
苻坚摆摆手,无奈道:“算了,朕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这事。师父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奉羽很是担心,朕安慰她师父足智多谋,不会折在那前凉国主张崇华手中不是么?”
君临有点心惊,道:“确实。”
苻坚叹息道:“那果然是张崇华啊,朕还真一直把他当成裴恒。”
君临心里打着小鼓,也不知这苻坚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责备她居然没把张崇华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呢?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看到君临的窘态,苻坚也未在意,只是不耐烦地道:“行了,师父你平安归来便也算了,朕既然是你的徒弟,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朕从未忘记过师父的大恩大德,师父你也不要与朕如此生分。”
君临笑道:“大恩大德不敢当,毕竟是当年皇上救过我一命,我这才有恩报恩有怨报怨的。”
苻坚笑了笑,并不说话。
张蚝递上一杯茶水,苻坚接过,道:“确实如此,朕与师父你算得上是同生共死了,生死之交啊。以前朕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总会问师父你,到底该怎么办。”
君临点头,似乎也在缅怀当初,情不自禁道:“是啊,当时皇上你那么刻苦,读书要学,练剑也要学,一学就是一整天,我让你歇息你也不听,最后,奉羽都歇歇了,你还在练剑。所以后来几乎是我和奉羽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你练剑,一边看你读兵书。”
苻坚放下茶水,倚在靠背上:“因为朕不得不努力啊,如今都是自家人,朕也就实话直说了。”
自家人?
君临瞄了一眼张蚝。
张蚝对君临微微一笑,表示友好。
君临心里冷哼一声。
因为三皇子苻生的事情,君临其实对张蚝是有些怨怼的。
即使那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张蚝,张蚝只是执行苻坚的命令而已,可没办法,君临做不到完全不生他的气。
苻坚支颐,斜趴在案桌上,道:“奉羽可以偷懒,可以嗑瓜子,我若是也偷懒,也嗑瓜子,我现在多半还是家奴啊。师父你不一样,你年纪轻轻,你是天纵奇才,即使你偷懒,即使你天天玩闹,你依旧是傲视群雄的鬼谷高徒。我要是不努力,奉羽会怎么样呢?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奉羽和你了,我不出人头地,你们该怎么办啊?奉羽可能还是个小丫鬟,吃着难吃的饭菜,不敢踏进茶楼光明正大的听说书人说书,因为她付不起茶钱。我若是没法子出人头地,师父你也只能依旧绞尽脑汁跟那些权贵斗。不说你们,就说我吧,我若是无法出人头地,等待我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这个世上,总是有那么不公平的事情存在。
有的人明明很努力,闻鸡起舞,可有的人偏偏天天打打闹闹,玩物丧志,可是勤奋的那个却哪里都比不过整天胡闹的。
有的人想要一件东西很久了,为了得到那个东西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丧失自己的良知,可偏偏那件东西被那个不想要的人得到了,他得到了还不珍惜,嫌弃的扔了。
君临点了点头,道:“确实。你若不是西秦国主,你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家奴,娶个普通的小丫鬟,过着普通的一生。”
“一生察言观色,端茶送水,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那种只能流落街头,任人宰割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还是现在这般顺心,美人不计其数,居高至上,可以堂堂正正活一回。”苻坚唏嘘不已,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道:“今日,奉羽所说的事情,师父怎么看。”
君临立刻道:“全凭皇上定夺,微臣没有异议,只不过,这梁家……”
苻坚颇有些不耐烦,道:“师父,你跟朕说话不要绕圈子,以前你跟朕说话不都直来直往的么,朕说过朕就是算计任何人也独独不会算计你和奉羽的。朕虽然薄凉,但至少还有一点真心。”
君临不说话。
苻坚垂着眼,望着手里澄碧澄碧的茶水,氤氲雾气淡淡缭绕,他用杯盖拨了拨茶水上的浮叶:“可惜,朕的真心不多,只有奉羽和你的份。”
所以,作为徒弟,东晋太子府处处维护是真。
所以,作为徒弟,栖玄寺挡刀不假。
作为兄长,维护奉羽也是真。
无论是年幼时,目睹亲生父亲被杀害死死捂住奉羽嘴巴,却被奉羽打,还是为了奉羽被贬为官奴,他都没有怨言。
只因,奉羽是他的姐姐,是对他好的人。
君临也是。
虽然君临大大咧咧,整天胡闹,但是君临对他不假,是真心把他和奉羽当徒弟看的。
君临心中也有一丝触动,旋即道:“那我就实话直说,梁家富可敌国,又是长安首富,当初也未曾插手雷丞相与皇上之间,若是可能,臣希望皇上能宽恕他们,若是皇上无法介怀,梁家为首的人,臣不敢求皇上饶他,但至少不要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