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公子哼了一声,道:“现在本座都屈尊降贵跟你解释了,你该感恩戴德。”
君临:“……”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客栈、酒肆、商铺,以及各种手工业作坊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总角孩童言笑晏晏,唱着歌谣。
胡人、波斯商人、西域舞姬、中原人遍布整个街道。
所有人都笑着,欢声笑语不断。
摆小摊的卖力吆喝着,精明的女子货比三家。
君临笑了,黑色的衣袍翩飞,怀里抱着咯咯咯笑着的小重况。
她说:“也许,当年的益州也有这么热闹吧。”
毒公子抬眼看了看君临,道:“也许是的。”
君临说:“我还记得当年魔教为了敛财,为了试药,勾结官府,用灾民试药,欺上瞒下,说中毒的症状是瘟疫,害死了那么多人。陈公子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毒公子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忽地自嘲地笑了笑,讥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惩恶扬善?见义勇为?”
君临目光有一丝茫然。
毒公子见到这样的君临,忍不住又是一笑。
他的笑声中说不出的苍凉,沉重的让人悲伤。
嘈杂的街道仿佛只剩下两个人。
毒公子冷冷瞥了君临一眼,道:“如你所猜,当年的事是厉旭亲手策划,龙涉男执行,还利用了沈易,而这一切我都知晓。身在魔教,你要我不做坏事,说好话做好事存好心?是你脑抽了还是我脑抽了?”
君临漫不经心笑一阵。
也是。
魔教继承人要是真的说好话做好事存好心,前任魔教教主估计早就清理门户了。
而且当时厉旭风头正茂,厉旭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毒公子要真是一朵小白莲花,恐怕早就死的连渣渣都不剩啊。
厉旭本来就看毒公子不爽,对陈慕封毒公子为圣子心怀芥蒂,他明里暗里与毒公子争权夺势,毒公子没有输这个可能,因为他要么死,要么赢。
毒公子说:“我要真是你所希望的那种人,可能你我永远都不会见面,因为在初次见面之前,我就死了。而且,你看我像是个好人吗?”
君临端详他一会儿,诚实道:“不想。”
毒公子听了又是一阵沉默,突然说道:“当时益州那么多人死了,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又怎么会有想法?麻木罢了,自己活着已经竭尽全力了,哪有空管别人。”
这话说的颇为凄惨,虽然有点夸张,有点让人想笑,但也不是并无道理的。
更何况,当年这毒公子其实也就是个孩子啊。
他不是圣贤,不是侠客,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如今的君临,一袭黑衣,头发蓬乱的散下来,虽然全身没有了骇人的血渍,但形象依旧可怕。
她抱着小重况,一步一步走出凉州城的街道。
傍晚,街道没有多少人。
有人摆摊算命,自称活神仙。
可惜活神仙的生意不是很好。
他见了君临,忍不住道:“姑娘留步!”
君临与毒公子听了便回头瞧见这个算命铺子。
活神仙端详君临的脸片刻,感慨道:“姑娘,一看你这面相,贵人之相,您必定大富大贵过。”
毒公子这才回头看那算命先生,轻摇折扇,漫不经心道:“猜对了,这位姑娘的确是贵人,大富大贵过一阵。”
活神仙得意的捏着胡须,道:“不是老夫吹,老夫算卦算得可准了。姑娘这一生肯定有点坎坷吧。”
君临悠悠道:“废话,谁的一生没点坎坷。”
活神仙被抢白一句,有点尴尬,接而道:“姑娘虽然有富贵之相,还是大富大贵之相,但却是个孤星,注定孤单一人,孤独终老……”
君临笑道:“你说我是大富大贵之相,那你说我这面相是帝王之相,还是母仪天下之相啊?”
活神仙脸色一白,道:“姑娘慎言,有些话不能说,传到别人耳朵里,老夫会死的。”
毒公子来了兴致,道:“那你给我算算,给我算算。”
活神仙为难道:“公子你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你样子,不如把你面具摘下,老夫看看。”
毒公子不冷不热地说:“可以,但是你看完之后,必须得死。不好意思,我师父这么规定的。”
活神仙瞳孔一缩,连忙道:“不用看面相,这位公子要是想算卦,可以用名字和生辰八字来算。”
毒公子一想也是,便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他的生辰八字,然后又写了他的名字,陈吟之。
君临瞥了一眼,惊讶道:“你叫陈吟之啊?”
活神仙也颇为奇怪,这姑娘抱着一个娃娃,一男一女一婴儿一起走,他自然误会了,便问道:“二位不是夫妻吗?”
毒公子:“……”
君临:“不好意思,这位老大爷是我叔叔。”
毒公子不耐烦地吼道:“你才是老大爷呢,你叫谁叔叔?敢占我便宜?”
君临:“……”
活神仙端详毒公子的生辰八字半晌,道:“这位公子你应该是大家公子,先前困顿,后来才成为大家公子,对不?”
毒公子赞叹道:“准,你算的很准!还有呢?”
活神仙道:“但这位公子你血光朝天,是个煞星。别人不喜,所以至今没人喜欢你,这一生必定是困苦……”
还未说完,毒公子大怒,面色不佳,厉声道:“我掀了你的摊子!”
说罢,就像一脚踢过去,活神仙吓得哇哇大叫。
君临一手拦住毒公子,道:“生什么气啊,人家算得不是很准吗?”
毒公子冷着脸,目光犀利而阴冷。
君临怀里的小重况似乎察觉到什么,吓得哇哇大哭,君临连忙哄了起来,柔声道:“别哭了,别哭了,是不是饿了?”
“白痴,她又不会说话。”毒公子在一旁幽幽道。
君临不悦,“你行你上啊!”
毒公子得意一笑,道:“笨,不知道有一个神器,可以让所有小孩破涕为笑的吗?”说完他便掏出一个拨浪鼓。
轻摇拨浪鼓,小鼓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小重况看的目不暇接,咯咯咯的笑着。
活神仙凑过来,瞥了小重况一眼,道:“这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啊,这面相……”
毒公子问:“面相又怎么了!”
活神仙顿时面色凝重起来,问:“她生辰八字是多少。”
君临记得小重况的生辰八字,便如实说了。
活神仙掐指一算,叹息道:“天煞孤星啊,天煞孤星啊,这是!你们一个孤星一个煞星,加起来都没这天煞孤星厉害啊!”
毒公子:“……”
君临颇为后悔,望向毒公子,道:“刚才我不该阻止你掀他摊子的。”
活神仙惆怅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这小孩长大之后必定是一方祸害,为非作歹,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天下第一、武林公敌啊!见人杀人,遇神杀神,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毒公子呆呆地看着活神仙,连折扇都忘记摇了,他又回首看君临怀里的小重况,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很是难以形容。
半晌,他才道:“《鬼谷遗书》在你手里吧,以后可千万别传给这丫头。”
说罢,他又往他怀里掏出《五毒密传》,确认完好无缺之后,又放回怀里,道:“这丫头要是再夺到我的《五毒秘传》,两本旷世秘籍都得到了,那还真的有可能天下无敌了。以后,我看,你不要教这丫头学武,教她从文好了。”
活神仙又掐指一算,道:“我一算,这小孩不简单,这么小,美人胚子就显出来,就算不习武,那也是祸国妖姬,让无数人疯狂的妖孽……”
还未说完,君临一脚踢破他的算命摊子。
噼里啪啦一阵响,桌子椅子东倒西歪。
“嗷嗷嗷!”活神仙哀嚎!
“哼!”君临冷笑离去。
活神仙在后面难过的哭泣。
走出凉州城的时候,君临看到路上有一个人,应该是在等她。
那晚,没有星子,没有月光。
万籁俱寂,没有蝉鸣,也无蛙叫。
初夏的夜晚寂静迷人。
那人一袭黑衣,打着一盏宫灯,站在那里,甚至发梢都被露水打湿了,也许,他站了很久。
凉州城内,应该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可凉州城外却是冷冷清清,溪水缓缓流淌,宫灯发出的微芒倒映在水中好像一条条大蟒蛇在游动。
宫灯的光淡淡的,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的。
借着那光,君临看清了那人,“裴恒将军?”
裴恒微微抬起头,嘴角有一丝煞白,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毒公子凉凉的站在一边,并不言语。
君临又问道:“裴将军,有何贵干?”
裴恒的面孔比纸苍白,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君临琢磨着,这一出又是哪一出啊,冥思苦想不得其果,便道:“不,你做的很对,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该做的选择。从始至终,我都没对你失望过。”
裴恒讥讽的笑了一下,不语。
君临的目光倒是出奇的温和,思绪万千,感慨道:“作为儿子,你算是从未忘记生父、养父的大恩,重情重义。作为臣子,你一心一意为国杀敌,所做的决策都是没有错的,无论是当年下令杀掉西秦送来的奴隶美人,还是想要抢回重况公主,你都没错。作为将领,忠君爱国,从未违抗过皇上的决策,你已经是个合格的忠臣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没有对不起宋辑,也没有对不起父皇,没有对不起崇华,更没有对不起你麾下的万千将士以及身后的黎民百姓。”
裴恒面色苍白,手微微有点发抖,顿时,那盏宫灯掉在地上,发出琳琅响声,火光摇曳,最终灭了。
他说:“可我对不起你。”
君临往前走,错开他,道:“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那些都是误会,我不怪你,只是,我还是那句话,永远有多远,你就滚多远吧。”
明月从云层中显现出来。
小溪淙淙,月光映在水面上,像撒上了一层碎银,水面上每一个点似乎都熠熠生辉。
裴恒依旧站在那里,犹如一尊雕塑。
毒公子瞥了他一眼,便大步踏过。
路上。
毒公子道:“那位是裴恒?前凉猛将?”
君临唔了一声,笑道:“是啊。”
毒公子啪的一声收起扇子,感慨道:“既是前凉猛将,那刚才不如绑架他,可巧我们现在要赶回西秦,把前凉猛将献于西秦国主苻坚,那必定是极好的。”
君临干笑两声,并不作答。
相对无语片晌,君临问:“你真的叫陈吟之吗?”
毒公子戏谑道:“对啊,你算是知道我名字的少数人之一,荣不荣幸?”
君临默默无语半晌,也不知沉思些什么、
毒公子奇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名字很奇怪,什么什么之,这种名字我记得琅琊王氏的人最喜欢这么取了。比如王歌之、王雪之、王兰之之类的。哦,可能还得加上一个珉之。”
秦珉之虽然姓秦,但这厮可是君临师尊王歌之的亲儿子,指不定秦珉之没出生前叫王珉之呢,后来才跟随生母秦氏叫做秦珉之呢。
至于师尊王歌之的哥哥王雪之那可是眠花宿柳,遍地都是老相好,私生子私生女多的犹如天上的繁星一样,数也数不清,而且几乎王雪之的每一任前女友都有代表琅琊王氏本家媳妇身份的玉碟,这就引得某些八卦之人戏称,原来代表琅琊王氏本家媳妇身份的玉碟是批量生产的啊……
记得流落在外的王雪之私生子,名字取得格式也是王某之,所以加上王雪之的这一堆私生子,名字格式叫王某之的人可多了去了。
这毒公子真名叫做陈吟之,指不定……
等等……
这厮不是跟琅琊王氏的现任家主王兰之熟得很吗?
指不定毒公子真的和琅琊王氏有什么关系呢。
除了王家这一堆王某之,很难想象还有人也喜欢取某之这种名字。
君临由衷道:“陈吟之,这名字很独特啊。居然是真名,我有点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