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问:“那你去陈郡谢氏做什么?”
“要火灵芝。我不想练邪功了,我要它治好我。只是那厮不给我,气死我了,我挟恩相报都没有用!”君临说起这件事就恼火万分,有时候真想冲动的去灭了这陈郡谢氏!
但这顶级门阀士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交恶。
君临她不是普通的江湖女子,她是前凉的小公举,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国家大事。
所以,这谢衡清才能平安活到现在。
“那去陈郡谢氏讨要火灵芝为何以你师兄的名义?”君莫笑问。
君临道:“因为我甩了谢衡清那厮,我要说是我需要,他肯定不给,就说是我师兄要喽,谁知,我师兄人品也不好,谢衡清那厮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师兄。”
果然,陈郡谢氏那一茬,君莫笑早就调查过啊。
君莫笑冷冷道:‘若不是当日为了替你出头,替你出气,你师兄又怎么会得罪陈郡谢氏?’
“师兄,我今日是真心诚意要来跟你谈谈的,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看,我为了表示诚意,我连泽兄都没带过来。”君临真挚的盯着帘子后面的人影。
那人影顿了顿,用本来的声音说:“果然,你早就猜出我了。”
君莫笑很明显是个化名,君莫笑,君莫笑,君临莫笑,有你哭的时候,这么明显的暗示,君临当然起疑。
医术高超,而且还认得她,一开始还隐藏自己真正声音,躲在帘子后面,哼,君临自然确信了五分。
她没说自己是君临,可他却称呼自己为君姑娘,这很明显了。
时间对的上,武功对的上,猜不出很难啊。
能把一枚银针玩的如此出神入化,除了师尊,恐怕也就只有深得师尊真传的师兄了。
没想到以前被师尊呵斥暗器耍的差的师兄,也有今天啊。
刚来崭露头角,就收买人心,笼络权贵,虽然这秦珉之做的比君临好,但这手段君临当年在前凉不知道玩过多少遍。
这熟悉的手段,这熟悉的味道,肯定是鬼谷配方啊。
“既然你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我就杀了你,祭奠我们师尊的在天亡灵。”秦珉之索性一刀切了帘子,然后一脚踢翻桌子,一阵噼里啪啦,君临还未反应过来,抬起头便见到秦珉之一脚踹过来,刚好把她踹翻在地。
君临打两个滚,滚地翻起,怒道:“秦珉之,你总是怪我杀了师尊,你有没有想过我不走火入魔就不会杀了师尊,可我如果不是为了救你,就不会用心源大】法,我就不会杀红了眼走火入魔。你怪来怪去,不如怪你自己好了!”
君临越想越气,道:“当年你找来前凉,我对你出言侮辱不假,但那时你要我怎么做?我解释了你也不听,我索性坏人做到底,其实就算心源大】法走火入魔丧失理智,记不起自己做过的事,但你至少也猜到合水坞那么多人至少有一半是你杀的。你清醒了,一切可以从头开始,可以做个好人,可我呢……”
“我有一个疑问,心源大】法走火入魔丧失理智就会记不得自己做过的事,那么为何你记得那么清楚?”秦珉之拿着剑,望着君临。
二人一起长大,一起劈柴,一起打打野味,一起抓鱼,对视过无数次,有因为争鸡腿儿愤怒的对视,有同时被师尊责罚过后同病相怜的对视,也有反目成仇之后势同水火的对视。
可没有现在这种犹如陌生人一般冷静无比的对视。
如同在审问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
哎,最终还是这样了。
早就知道的。
众叛亲离什么的,君临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因为我从来没有醒过来啊。不知道是因为走火入魔才性情大变,还是因为压抑的太久,以前没想通的事情,以前永远不会变的原则,都变了啊。全都变了啊,正如我们一样,都变了。”君临回头望着窗外,窗外几缕花瓣飘进来,夜风微凉,月光清冷。
月还是那个月,人却不是以前的人了。
“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所以你现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而且我的怨言刚才都说完了,你要怎么选择?我不想死,但你要杀我,我也不会躲,毕竟也躲不过,从踏进这里,我就知道未必能活着回去。”君临说。
秦珉之刚想要说什么,就听门外秋离刻意抬高的声音,“雪潇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君临一抖,误会了,原本以为秋离是那种和奉羽差不多智商的人,没想到秋离这小姑娘机灵的很啊,真是个小机灵鬼。
凌雪潇道:“我来找珉之哥哥,他在这里吧。”
君临还未站起来,就被秦珉之一脚踢进里间,然后他顺手扯过屏风,遮住里间入口,低声道:“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君临大喜。
凌雪潇推门而入,问:“珉之哥哥,里面怎么这么乱。”
秦珉之:“一只该死的老鼠混进来了。”
与此同时,君临在里间跳窗而走,心道:终于活着回来了,兵行险招啊。
凌雪潇好奇的推开屏风,问:“老鼠在哪里?”
屏风被推开,里间在一瞬间充满了光,里间的窗户大开,夜风呼呼灌进来。
“跑了。”秦珉之淡淡道。
君临走了很久,明月高悬。
海棠花树惊艳了夜色,青烟袅袅升起,篝火随着夜风摇曳,花瓣如雪花瓣洋洋洒洒,安静的飘荡,十里海棠香。
夜风吹过,湖水波光粼粼,湖面飘着一层海棠花的花瓣,随着水面像小船一样荡漾。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无奈,自己的期待。
比如沈易,当年他还是八岁虎儿的时候,说他出生于幸福的三口之家,后来益州瘟疫爆发,他爹死于瘟疫。
虎儿还对君临说爹娘很爱他。
可实际上呢,他并不幸福,他的爹娘也不爱他。
当时八岁的虎儿为什么撒谎?这种谎言一点用都没有。
现在君临明白了,出生于幸福三口之家只是他的心愿。
他们都是满口谎言的人。
君临倚在树下,看着篝火,想着以前。
十岁那年,君临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扎着丸子头,当然,十岁的小姑娘不会自己扎头发,是师尊扎的,师尊会在她头上扎两个丸子,奇丑无比的丸子,但是好在十岁的小君临可爱长得美,这两个奇丑无比的丸子也就没那么丑了。
那时候秦珉之比她高,比较喜欢揪她的丸子头,两人可能因为丸子头而打很长时间。
那时候,师尊说:“你们知道野狗吗?”
小君临歪着头,一脸天真的摇头,说:“不知道。”
小秦珉之鄙夷道:“笨,这都不知道,就像我们云梦山下村子里,老王家养的柴狗啊。见到我就咬,讨厌死了。”
小君临怒道:“那是因为你老是揪它尾巴。”
师尊的眼睛像漆黑的夜,用手微微撑住下颔,目光悠远的看向前方黑暗,道:“那是家狗,不是野狗。野狗是很接近狼的动物。”
小秦珉之崇拜的看着师尊,道:“哇,师尊好厉害,知道的好多啊。”
小君临瑟瑟发抖,颤抖着说:“狼,我怕……”
小秦珉之道:“啧,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老王家的柴狗吗,是不是柴狗没人喂了就是野狗啊。”
师尊笑着说:“是的。家狗被丢弃了,那就是野狗了。”
“咦?那有什么好怕的!”小君临突然勇敢了。
师尊说:“狼被人类驯化,它们就成为了家狗,家狗再被丢弃,它们也变不回狼了,只能成为野狗,驯化的过程,给它们留下了不可逆转的印记。就像人一样。”
小秦珉之攥着拳头,问:“那野狗怎么办啊?”
小君临却恍然大悟,眼睛放光,道:“我明白了!人被丢弃了,那就是野人了!”
师尊气的敲了君临的脑门,小君临委屈的撇着嘴。
小秦珉之幸灾乐祸,差点笑出来。
师尊说:“被丢弃的野狗能怎么办呢,当然是恢复野性,像狼群一样生活,可他们还是野狗,不是狼。被驯服过,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我一样,只是一只四处流浪的野狗。”
小秦珉之说:“不,师尊才不是四处流浪的野狗,师尊有家啊,我们可以回鬼谷啊。”
小君临歪着头,问:“师尊要是野狗,我们岂不是小野狗?”
师尊一手摸一个脑袋,道:“是啊,野狗是非常危险的,它们会成群结队,围堵猎物,锲而不舍,耗尽猎物的力气。尤其是在这大草原。”
这是临近傍晚,夕阳西下,大漠斜斜映进来一抹夕阳,澄色的,万里绿草黄沙,牛羊犹如繁星一般。
草原干燥而炎热,蒙古包星星点点,稀疏无比,可羊群却颇为壮观,羊群咩咩,马儿嘶鸣,傍晚归途。
师尊的声音低沉,仿佛充满了蛊惑,道:“一只只被丢弃的野狗,只能用自己的獠牙、利爪去捕获食物,它们和家犬不一样,它们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于是就组成了壮观的野狗群,犹如狼群一般,潜伏在沙丘下,围堵猎物。它们是野狗,不是狼,也不是家犬。”
小秦珉之紧紧抓着师尊的手,道:“师尊知道的真多,长大我也要成为像师尊这样的人。”
小君临不满的说:“师兄好讨厌,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
师尊一手摸一个头,道:“可师尊希望你们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因为我至始至终,只是一个失败的人,什么都改变不了,正如此时一样。无法救野狗,也无法救羊群。救了野狗便要看着野狗们咬死羊,救了羊,野狗便会饿死。真是为难我了。”
小君临嘟着嘴,不满道:“野狗那么坏,会吃羊的,我们为什么要救它们?”
小秦珉之也道:“对啊,野狗和狼一样,是坏的。”
“不,”师尊道:“他们吃羊是为了生存下去,我们人也吃羊啊,也会剥夺别的生命。羊也会吃草,也会剥夺草的生命,这没有什么恶、善,弱肉强食而已,不能说对,也不能说是错的。”
小秦珉之这么一想,就紧张的问:“啊?那我们怎么办啊?”
“是啊,师尊我们怎么办?”小君临也道。
“从前有个人,一只受伤的兔子寻求他的庇护,因为有一只老鹰在抓它,他护住了兔子,老鹰说‘这兔子是我找来的食物,你应该把它给我吃掉。’那人拒绝了,他说‘我应该要救护这只兔子,岂可归还给你,让你杀害生命来祭拜五脏六腑以求温饱呢?’,老鹰却说‘没有这只兔子,我就会饿死,你救它就是害死我,这就是你的仁慈吗?’那人一想也对,于是就割了自己身上的肉喂老鹰了。”师尊道。
小君临嘟着嘴,道:“怎么会这样啊?”
小秦珉之问:“那我们也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师尊面色凝重,道:“事到如今,我只能效仿这个人。”
“不要啊!”小君临和小秦珉之差点被吓哭,小君临更是撒娇打滚哭着说不要,小秦珉之也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嘲笑小君临,苦口婆心的劝着师尊。
师尊却邪魅一笑,道:“不行,为了救野狗和羊群,我决定效仿这个人,把你们扔出去,喂了野狗再说。”
正在撒娇打滚求抱抱的小君临愣住……
强自镇定以为师尊会割肉喂狗而差点落泪的小秦珉之呆住……
然后这两人同时发怒。
闹过之后,师尊说:“开玩笑的,你们虽然调皮捣蛋,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但是……但是……哎,都怪你们,我想说一点你们的优点,可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到。”
小君临和小秦珉之:“……”
师尊面色沉重,最后一缕夕阳余晖下,大草原印在地上的影子,却显得很沉重、很颓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草原是荒芜凄清的,没有了日光,一切显得有点灰暗,连同师尊那暗哑的声音,“故事就是故事,有时候,我在想,之后,那人割肉喂鹰之后呢,鹰吃饱了可还是会饿,他会一直割自己的肉喂老鹰吗?可是这个世上有无数只老鹰,有无数只兔子,他的几两肉又能喂多久,他死了之后呢?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啊。”
太阳落山了。顿时,草原暮色苍茫,原野一片死寂。
羊群游荡着。
这是,潜伏的野狗群露出了绿油油的眼睛。
羊群散发出独有的膻味,野狗群一只一只从沙丘后冒出来,那绿油油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美丽,犹如猫眼石一般转动着,那贪婪喜悦的光芒都快要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