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怒气冲冲的走出茶楼。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严烁奉羽他们,难得的一年一次的灯会,这对姐弟也不出来玩,就顾着习武,多浪费这大好的灯会啊。
她劝他们来玩,他们尤其是严烁还生气的说你不要阻止我们进步!
呵!武功再厉害又怎么样!名震江湖又如何,名利双收富贵荣华始终是虚的,其实人这一生不过一箪食一豆羹而已,得之则生,弗得则死……
然后君临问了一盏花灯的价格,花灯价格也不算高,就是对于君临这小家奴来说,有点超出预算了,于是君临嬉皮笑脸的对摊主说:“兄弟,能不能便宜点?”
摊主鄙夷的看了君临一眼,凉薄道:“啥?没钱,滚一边去,乡巴佬!”
君临:“……”好吧,我收回富贵荣华始终是虚的。我要还是前凉佳定公主,会买不起一盏花灯么……
君临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崇华那么想要得到权力了……
君临很喜欢那花灯,拿着它久久不肯放下,想着要不要肉疼拿出所有积蓄买了再说?
摊主吼道:“摸什么摸?不买不许摸!放下!没钱你摸什么?”
君临很生气,正打算掏出自己的钱包,然后看了看自己钱袋里的钱,心道:买了再说!不然太丢面子了!然而最尴尬的是,所有的钱都不够!
君临顿了顿,维持着微笑,温和的问:“能赊账不,那个,我是太子府的家奴,别看我是个家奴,其实我很有名的,武功很厉害的,天下第一不敢说,但天下第二妥妥的,你以后去太子府找我,我肯定能把钱还给你的。”
摊主的脸抽抽,暴脾气道:“滚蛋!我们这小本生意不赊账!”
摊主一把夺过花灯,恶狠狠的一推君临,骂道:“没钱你买什么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真真是人善被人欺啊,君临分外悲催的站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灯会里,分外凄凉的看着那个眼馋许久却被摊主无情的夺走的花灯……
谁说名利双收富贵荣华始终是虚的?君临拒绝承认自己说过这种话……
世间诸多事情,就像这个花灯一样,你看上人家,人家看不上你,你也配不起人家,你又能怎么办呢?抓破脑袋也想不出办法。有的人面对这种花灯会想着打碎它,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有的人面对这种花灯会想着默默守护它,只要它没事,只要自己能看到它就好,有的人会退而求其次,挑一盏不那么贵的花灯。
君临么,走一步算一步喽,得不到就得不到,潇洒放手好了,我们鬼谷没有拿不起放不下的小家子气弟子!
“这个花灯我买了。”一青衣公子很是土豪付钱,拿走了君临眼馋的花灯。
青衣公子很是眼熟,凉薄的眉眼,冷淡的面容,周围无数盏红色纱灯,缀出的层叠明光,竟然映的那张脸不那么刻薄。
君临艰难的说出青衣公子的名字,“冷清泉?”
冷清泉冷笑一声,讥讽道:“这不是阿黄先生么?怎么连一盏花灯都买不起?你不是攀上了萧泽么?怎么还会如此窘迫?”
君临日常外出还是男子打扮,还是用男声说话,所以冷清泉倒是也不知道君临是个姑娘。
君临微微一笑,露出慈祥而又宽容不去计较的大度样子,反问道:“冷先生觉得在下是幸臣男宠么?我承认我长得是偏向女孩子一点,也好看一点,但是萧泽还看不上我。毕竟他是个太子,需要子嗣啊,没子嗣爵位谁继承啊。”
冷清泉点点头,道:“这倒也是,要是太子没子嗣,他们家皇位谁继承啊!”
君临与冷清泉两人虽然曾经是敌人,但是现在么,矛盾的东西都没了,算是亦敌亦友吧。
所以两人也就难得的一起逛灯会。
冷清泉感慨道:“没想到我们两个居然能站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聊天。”
君临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冷清泉奇道:“这种话应该是我们这种人说出的,你说有一股违和感。”
君临:“……”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是好人?
冷清泉看着繁华的建康城,异国他乡,再热闹也没有自己的家。他心中有一点感慨,似调笑道:“建康城不愧是最繁华的地方。”
君临一边走一边道:“对啊,这建康城简直堪比大凉不夜城啊,怪不得有句古话叫做北有姑臧,南有建康。”
冷清泉问:“姑臧夜市?”
君临道:“没错,大凉不夜城又名姑臧夜市,那个时候,凉州城真是繁华,姑臧地处中西交通要道,多民族杂居于此,通货羌胡,商旅人众货繁,走在街上,随处可见各种头发的异族人,有波浪头发的,有褐色头发的,有蓝眼睛的胡人,有碧色眼睛的波斯人,我爹还娶过好几位会跳肚皮舞茶色头发的美人呢。”
当然,这美人是别人献给前凉先帝张骏的。
美人虽美,可惜这待遇不咋好,毕竟皇后严氏不喜欢这些‘小妖精’们……
冷清泉若有感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他的头发隐隐像是有点栗色,不是很明显。
他说:“对啊,凉州城很热闹,我好久没有回去看看了,你再给我讲一讲凉州那边的事情。”
君临微微一笑,道:“难不成你是凉州的人?”
冷清泉道:“是。”
君临:“……”
君临好奇无比,问:“真的吗?”
“真的,不是凉州的人,我怎么可能见过佳定公主,我先前说过我偶然经过前凉的凉州城,其实我骗了你,我从小一直住在凉州城啊。那时候的凉州城也如这建康城一般繁华。”
君临震惊。
华灯璀璨,茶坊酒肆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排一排花灯此起彼伏,锦绣交辉。
君临心道:老乡啊!他乡遇故知啊!
冷清泉的声音很平淡,眸子微微泛出茶色的光芒,道:“我爹也娶胡人,不过不同的是,那位胡人是我娘。”
君临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瞅着你的这发色不太像纯种的中原人。我说你怎么明明是草莽人物,但是却微微有一点点贵气,原来你是大户人家姬妾的儿子。”
在前凉,一般中原男子是不会娶胡人等异族人当正妻的,胡人这类的美人一般都只是姬妾。
还有一些异域美人混的可能更惨,连姬妾都当不上,咳咳,权贵之中其实有蓄养家妓的传统,就是一户人家买个异域美人,自己腻了之后,如果家中来了客人,就会叫这个异域美人招待客人,招待的内容,咳咳,大家都懂的。
冷清泉道:“你猜错了,我不是大户人家姬妾的儿子。”
君临顿了顿,微微有点僵硬,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冷清泉的娘不是姬妾,那就是……
这么一想,她倒是有点怜悯他。
冷清泉很奇怪为什么君临会露出那种无法言语的目光,他顿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道:“我爹是大户人家的家奴,我娘是大户人家的胡人小妾,可是那大户人家对我娘不好,我爹就带她私奔了。”
如此言简意赅,这阿黄先生应该不会有什么误会了吧?
君临收回自己怜悯的眼神。
冷清泉说:“我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富家子弟,生了我,我娘就去世了,我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那时的处境和你现在一样,哭着闹着要买花灯,我爹不给买,买了就没过冬的钱了。”
君临点头,道:“确实不该买。”
“然后我爹自己给我扎了一个花灯,很丑很丑,没有街上卖的好看。我不高兴,摔了那花灯。那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当时我才八岁,只知道顾着自己,只知道想要好看的花灯,想要好看的衣服。”
“等等……你一个男孩子要什么好看的衣服啊,哈哈哈哈哈!”君临笑起来。
冷清泉不悦,瞪了一眼君临。
君临连忙止住笑,道:“你接着说。”
冷清泉道:“凉州繁华,往来商旅很多,富家子弟宝马香车,茶坊酒肆座无空席,但是这繁华不是属于我们这种人的。我爹只是酒肆一个打杂的,我爹很勤快,工钱也要的少,酒肆掌柜的就很喜欢我爹。日子虽然辛苦,连一盏花灯都买不起,但是我们父子俩倒也是平平安安的,后来有人举报我爹是逃奴,那个冬天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君临问:“为什么要举报。”
冷清泉眉眼间露出一点阴沉与杀气,道:“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爹太勤快了,工钱要的也不多,所以掌柜的很喜欢,别的小伙计不高兴了举报的。”
君临没说话。
冷清泉的声音像是夏日烦躁的蝉鸣,让人心神不宁,“我爹是个老实人,孩子不是他自己的,但他还是把我当他亲生儿子养,工钱也不敢要高,一直小心翼翼谦卑的想要讨好所有人。平日里为了讨好别的小伙计会帮他们做事,但是他们却以为他在讨掌柜的欢心。”
等等,信息量有点大,让她君临理一理先,难道冷清泉不是他爹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你爹不是你爹的?”
冷清泉说:“我和我爹被抓回去之后,那大户人家的老夫人觉得我娘这个胡人贱婢勾三搭四、水性杨花,还生出我这个小杂种,觉得我们活着也是败坏了门风,不如打死算了。我一直很奇怪,这老夫人也是个女人,怎么就当着我的面说我娘与我爹私奔是水性杨花呢?她儿子对我娘好不好她心里没数吗?怎么就好意思当着我的面骂我娘是胡人贱婢,骂我是胡人生的小杂种呢?”
冷清泉顿了顿,又接着说:“他们要打死我们的时候,我爹死死的护着我,我爹告诉老夫人,我是她孙子,他当初带我娘私奔的时候,我娘就有了身孕。我当时愣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老夫人大惊之下倒是问了我生辰八字,然后倒是饶了我一命。只可惜我当时只有八岁,救不了我爹。老夫人只是看在我是她孙子的份子上把我赶出去而已,并没有认我的想法。我爹以前跟我说过,我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漂亮,性格好,体贴。在我眼中,我爹也是一个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
君临感慨道:“在我眼中,凉州城是繁华美好的,酒肆茶坊,想去就去,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想买就买。所以我会缅怀,会思念。”
冷清泉却讥笑道:“在我眼中,凉州城是丑陋血腥的,它的繁华是建立在无数尸骨之上,带给我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所以我会憎恨,会仇视。”
君临道:“其实我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凉州城还是那个凉州城,她有好看的一面也有丑陋的一面,只不过我作为你们仇视的权贵,看到的只有好看的一面而已,而你们因为身处的环境,也只能看到丑陋的一面。”
冷清泉一挑眉,问:“你是权贵?”
君临斯斯文文的作揖道:“鄙人不才,便是略有薄名的君临的弟弟,君小鸡。”
好久没用君小鸡这个化名了……
此刻用上,还有一种熟悉感,上次是在画斋用上君小鸡这个化名,然后和师兄一起去合水坞,这才有了后面那一大坨麻烦事……
冷清泉也不知道信没信,道:“君临不是死了吗?埋在哪个坑里了,埋结实了吗,会不会半夜从坟里爬出来兴风作浪?”
君临颇为艰难的说:“这死人怎么兴风作浪?不过话说,冷先生你出来那么久真的没关系么?慕容仁现在可是个少一臂的人,你不去护驾真的好么?”
冷清泉心道:这个阿黄先生看来还是挺关注天下局势的,连北燕那边的消息都格外关注的很。
“他很安全。”
君临暧昧的一笑,道:“冷先生,慕容仁是不是一个美男子啊,我听说北燕皇家慕容氏出的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就算慕容仁少了一臂,应该也是风味犹存的中年帅大叔,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