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全身是血,有的是她的血,有的是别人的血。
颓败的竹林,叶影婆娑,明月高悬,竹叶摇摇欲坠地挂在枝头,血染红一片一片竹叶。
新月如钩,银色的明月清辉洒在大地上。
月光冷,君临的眼神更冷。
宋响临死前说:“阿临,谢谢你……”
君临跪在她面前,说没什么好谢的,今日该死的应该是我。可是,这宋响却代她死了。
君临恍惚间又看到那个无能的自己,看着师尊死在面前无能为力,看着宋慎死在面前亦是无能为力……如今还要看宋响死在她面前……
君临感觉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有什么好谢的……我忙碌了大半辈子,谁救得了?救不了师尊,帮不了师兄,连你们都救不了……我真是一个碌碌无为的,自己感动自己的一个没用的人……”她颓废的笑着,目光露出浓郁如有实质的沉重而疲惫。
所有的哀伤、痛楚,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这时,她的心里就会有些悲伤。
宋响咳出一口血,说:“不要这么说,娘……咳咳,我五岁的时候我们的娘就去了你父皇身边,你这么难过,娘会哭的……”
“我控制不住不难过啊。”她缓缓地说着,声音无奈,目光带了几分迷惘。
宋响又咳了好多的血,君临连忙扶住她。
宋响抓着君临的衣领,又说:“要是慎儿还活着,你,咳咳,求你帮我好好照顾她,慎儿这一生很苦,我,我对不起她……”
你的一生又何尝不苦?
君临想起宋慎死在她面前,顿时手足一片冰冷,心底寒意越来越浓,面上却不动声色,挤出一点笑容,道:“好啊。那是当然的。你,你也不要死,我还等着你把糜子做成凉糕给我们吃呢。”
宋响咳了一点血,奇怪说:“我们没种糜子啊。”
君临说:“你叫我种大白菜,我没种,我种的是糜子……”
宋响抓着君临的肩膀,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觉得那片大白菜发芽了,但是长得不太像呢,只是,咳咳,只是糜子不是这个时候播种的,它会被冻死的……”
君临哽咽道:“好,你以后告诉我什么时候该种什么东西好了……”
宋响叹了口气,道:“我也想啊,我也想……”然后她的手便垂下。
君临呆呆在竹林坐了一夜,看了一夜的尸体,有天蛛使的,也有宋响的,还有湘西四大尊者的……
第二天。
君临把宋响和天蛛使合葬在一起,又把宋慎葬在他们旁边。
出于仁义道德,君临又挖了一个浅坑,把四大尊者独眼三娘什么都都一股脑扔进去填起来。
之后,她木然的看着那一大片菜。
几个村里的小顽童抓了一把菜苗子,嘿嘿嘿的冲君临笑着,以为君临会和以前一样训斥他们,结果,他们只看到君临那冰冷而阴森的眼神。
有几个甚至吓哭了,连忙回去找娘亲。
以前,这些小顽童比较淘气,会踩君临好不容易种好的菜苗子,每次他们踩君临都会心疼的不得了,他们却以此为乐,隔三差五就来踩菜苗子欣赏君临痛心疾首的表情。
现在,君临一步一步向前走,她脚下踏着的正是以前她不允许别人踩的菜苗,但是她的眼中再无心疼的眼神,她的眼神空洞而悲伤,甚至看也没看这菜苗一眼。
菜苗被踩踏,流出绿色的汁液,像是流血了一般。
君临一步一步向前走,带着包袱离开了这个地方。
天大地大,何处是她的家?
鬼谷回不去,前凉不敢回也没脸回,如今这处小窝没有人只有空空的屋子,算是什么家啊?
她又偷偷跑回鬼谷拜祭一下师尊。
据说师尊的骨灰被宴澄那个丧心病狂的大坏蛋挖走了,现在这坟头大概只能算是衣冠冢吧。
“师尊啊,我该怎么办?”
坟头不说话。
君临拜祭过师尊之后又折回凉州城。
物是人非,凉州城内还张贴着皇榜,说什么佳定公主目无尊长、大逆不道贬为庶人,若有人发现其行踪赏黄金十两之类的……
君临一直酷爱穿上红下黑的衣服,这下又有人追捕她,她不得以决定再次乔装打扮一下,找衣服的时候,她无意间发现了师尊给她的衣服,什么‘仙女的羽衣’。
师尊当时还说她要是有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穿着仙女的羽衣在凉州城晃悠一圈困难就会迎刃而解。
君临自然不相信,但是她现在有了一件衣服也不做多想,换上便是,头上第一次别了一支碧玉瓒凤钗。
君临穿上这件衣服,再用青纱蒙面,估计绝对没有人能猜出面前这个衣着华贵温文尔雅的淑女就是曾经恶名昭着的君临。
对此,君临很满意。
天色暗淡,夜幕降临,君临想起自己的娘亲,于是她趁夜去了皇陵,找到自己娘亲的陵墓,因为德妃死的时候已经加封皇后之位,所以陵墓的规格是按照皇后的规格来的,当然这也让现在的皇后严氏极为不满。
她是夜里无人偷偷溜进来的,先给德妃上了香,然后又唠叨着她最近遇到的事情,最近的迷茫与无助,说着说着,她感觉很悲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么跪在地上。
她自言自语道:“母妃要是活着就好了,一定能抱抱我安慰安慰我。”
君临发现,自己还像个小孩子,想要师尊告诉她怎么办,想要娘亲抱抱她安慰她。
可惜,这两人都不在了,她只能自己决定怎么办,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自己抱抱自己。
“青鸢,青鸢……真的是你吗……”背后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
君临一惊,连忙掉头去看,只看到一个苍老的便服男子颤抖的看着他。
那么熟悉的样貌,只是比她记忆中多了几根白头发,胡子也长了一点。
君临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张骏露出欣喜若狂的眼神,颤抖着疾步走过去,生怕下一刻青鸢就会消失。
身后的老太监眼尖,认出君临,连忙拉着张骏,道:“陛下,陛下,那是,那是佳定公主……”
君临心中道:什么仙女的羽衣,师尊这家伙又骗了我!这衣服哪里是什么仙女的羽衣,分明是是我娘的旧衣服,如果不是我娘的旧衣服,父皇会认错我吗?还在凉州城附近晃悠困难就会迎刃而解!呵,还不是变相叫我父皇帮我解决困难!唤醒父皇关于我娘的记忆,父皇多多少少会悲伤,这种事师尊要是明说了,我肯定不会做,所以,师尊才没有明说的吧。
张骏冷静下来,仔细一看,还真是君临,顿时昔日说绝交的二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还是在德妃的陵墓前,处境略显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太监有点无语,默默跪在地上不说话。
君临也觉得现在见到她父皇很是尴尬,便也跪在地上不说话。
“跪着干嘛?起来!”张骏冷声道。
“君临不敢,君临有错,君临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舔犊之情……”君临正想挑些好听话说说,不料张骏打断她的话,道:“叫父皇。”
君临立刻喜出望外,甜甜叫了一声父皇。
老太监有点震惊,心中道:陛下这是原谅了佳定公主吧!也是,佳定公主不在的这些日子,陛下也像个普通担心闺女的老爹一般,暗中下令追捕过程中不许伤害闺女,但是陛下也拉不下脸叫闺女回来,估计在等闺女哭哭啼啼来认错,哎,现在还没认错就原谅了,看的还真让人着急。
就这样,君临喜滋滋的跟张骏回去了。
回去之后张骏也知道了宋氏姐妹的事情,但是他已经张贴皇榜告诉天下佳定公主被贬为庶民了,该怎么恢复君临的公主爵位呢?
顾麦便找君临商议,说反正宋氏姐妹已经去世了,这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要不我们昭告天下你迷途知返,协助老臣抓住宋氏逆徒,这样陛下就有充分理由恢复你公主爵位了。
君临觉得反正她都是众人眼中丧心病狂的大魔头了,黑点多一多也无妨,就这么办吧!
于是君临的形象又变成全黑了。
原本她护住宋氏姐妹,众人还觉得她虽然坏但是也有好的一面,这皇榜一下,众人还以为是她为了恢复公主爵位出卖宋氏姐妹,众人不由得更加鄙夷。
边疆有战事的时候,君临又去挂帅,崇华给她推荐了一个副将,裴恒。
君临与裴恒相处的时候,觉得这小子不错,人机灵,也很重感情,越看越喜,两人便比较熟稔。
裴恒什么都好,人长得好,剑法出众,熟读兵书,胆识过人,呃,胆识过人用在这里怪怪的,他虽然胆识过人,但是却有点怕蛇。据说他怕蛇是因为什么小时候心理阴影。
于是君临便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那就是拿蛇吓唬裴恒。
她当初只是觉得高大威武,天不怕地不怕,所向披靡的武将裴恒居然会害怕蛇那种冷血爬行动物很好笑,她觉得好玩这才老是用蛇吓唬他的。再加上她觉得自己和裴恒是出生入死、驰骋沙场的好兄弟,是自己人,所以自来熟的她就不把裴恒当外人了,偶尔没事做的时候便突然拿蛇吓唬他,然后欣赏他恐惧的表情仰天大笑。
做的最过分的一次是拿了一条无毒的草蛇吓唬裴恒,然后裴恒整整三天没和她说话,甚至这三天看也没看她一眼。
君临立刻认错,言真意切的写了一封忏悔书,声明并茂的朗诵,但是并没什么用。
这件事也让君临收敛一点了,闲着没事也不会拿蛇吓唬他了。
然后君临心里有愧,献殷勤,总算让裴恒原谅她了。
偶尔,君临也会听无意间听到有小兵跟裴恒说:“裴大人,这个我看你跟殿下走的比较近,小心点殿下啊!”
裴恒奇怪道:“为何?”
小兵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躲起来偷听的君临,便壮大胆子道:“其实殿下是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人啊。”
裴恒面色不变,唇角却挑起一个微微弯起的弧度,“是吗?”
小兵道:“千真万确,你别看殿下人好像挺和善的,其实她是笑里藏刀!她狠起来可是六亲不认来着。”
君临心中奇怪,她什么时候六亲不认了?
小兵接着又在嚼舌根,说:“早些年,你也知道,我们那殿下是鬼谷高徒,然后杀了合水坞一百多口人,又杀了师尊,打伤师兄抢走什么秘籍,湘西四大尊者什么的找她算账,可那结果呢?还不是被她杀个干净。”
另一个小兵抢道:“就是就是,湘西四大尊者那是什么人?一生无愧于心,为多少人主持过公道,不为财不为权,淡泊名利,只为江湖道义,这么好的人,哎,据说啊,他们死状无比的凄惨啊!我第一次见传闻中杀他们的殿下时,腿肚子都打颤。”
裴恒缓缓道:“殿下不像是滥杀无辜之人。”
小兵道:“你是不知道殿下的恐怖之处,你知不知道宋氏姐妹的事情,当时禁军团团围住宋氏姐妹,殿下那气势那手段,谁敢拦,就是顾麦顾大将军也无可奈何她,有人说那时候的殿下阴森的像是恶鬼一般,那些禁军死里逃生足足做了三天的噩梦啊!”
裴恒漫不经心道:“宋氏姐妹?我想起来了,若不是殿下,这两逆贼恐怕还无法就地正法。”
小兵道:“原本这殿下是想救宋氏姐妹的,可惜陛下不同意啊,气的剥夺了殿下的爵位,不过后来殿下迷途知返,帮顾麦大人杀了这二人,总算恢复了爵位。”
裴恒只笑了笑,道:“权衡利弊,多半人都会做出如此选择。这又有什么好指责的。”
“这也不是指责殿下,就是叫你小心点,殿下翻脸无情啊!别看她跟你嘻嘻哈哈,其实啊,说不定殿下一肚子都是坏水。”小兵意味深长。
君临默默滚蛋了。
这一阵子,边界契丹滋扰,君临最危险的就是那一次,她遇到了一个天生神力力大无穷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