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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谨容先是一怔,转瞬明白过来,陆纶是指孝道这件事。他是问,是不是他在孝期喝了酒,就是大不孝,对陆老太爷就不是真的怀念和哀伤。
林谨容想了想,低声道:“我不这样认为。你一听到消息,就赶了回来奔丧,能够在灵堂前冒着大雪跪上半夜,那自是因为你哀伤。喝了酒……”虽然她自小受的教育,这种行为是不成的,但就同她刚才说的那样,陆纶的哀伤丝毫不亚于任何人,话自然而然地就从她口里滑了出来:“酒(肉rou)穿肠过,这些虚礼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人人都绷着一张脸皮,只怕被人给撕了,实际上谁又知道里头是何等的肮脏?我眼里,你比许多人干净得多,赤诚得多。”
陆纶定定地看着林谨容。她一(身shēn)孝服,头上任何首饰全无,脸上也带着些浅浅倦容,但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含真诚,唇角还带着一个安抚的,温柔的笑。他慢慢地笑了起来,道:“你这个傻丫头,怪会安慰人的。不枉我小时候为帮你忙,挨了多少揍,罚了多少跪。”
又没正经了,林谨容翻了个白眼:“没大没小,你二哥听见不骂死你!你还是好生歇着吧,看看你那个样子,和鬼似的,虽然虚礼是做给旁人看的,但你也真是讨打!”
陆纶笑笑,又低声道:“先前外头是个什么样的(情qing)形?拜托你,帮我打听一下,我娘伤得重不重。”
林谨容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有意要加深他的愧疚,缓缓道:“二婶娘那里。我自会使人去打听。你问先前是个什么(情qing)形么?二叔父大抵是怨二婶娘把你醉酒的事(情qing)瞒了他,生气了,打了二婶娘一下。踢翻了炉子和药罐。”
陆纶垂了眼不语。
林谨容故意引他道:“我告诉过你,叫你别和陆绩瞎混,你总是不听。他是什么人?明知你在(热rè)孝期间还拉你去喝酒。他倒是推脱得干干净净,你看看你……”
“不是他。”陆纶简洁地辩了一声。不肯解释他到底是和些什么人在一起,又为何会喝酒,只赶林谨容走:“二嫂快去罢,留长了不好。”
林谨容走到院门边回头看去,但见陆纶还默然站在那里盯着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杏树,一脸的落寞呆怔。
林谨容并不先回荣景居,而是跟着去了二房。寻到康氏:“二婶娘如何?”
康氏道:“背上青了一块,倒也没什么大碍,搽点药酒推开就好了。”又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
二人(身shēn)份立场不同,多少都有些尴尬,林谨容正要别过康氏,就见吕氏扶着素锦出来,站在廊下冷冰冰地看着她二人,淡淡地对着康氏道:“三弟妹,婆婆问你。族老那边的饭食可安置妥当了?”
“大嫂,我马上就去。”康氏有些抱歉,忙与林谨容道别。吕氏横了林谨容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虚伪!”
林谨容和没看见她这个人。没听见这话似的,径自同康氏道了别,转(身shēn)就走。吕氏倒碰了一鼻子灰。
陆建新做事是极有分寸的,这事儿到底也没传到客房里住着的族老耳朵里,只是除了陆老太太外,大家都知道,陆建中突发急病,倒下了。于是几个族老约着去看陆建中,陆建中泣血锥心,躺在(床chuáng)上装晕不肯醒来,只恐醒来就会被陆建新给抓着分理。他是巴不得几个族老赶紧走人,这样真到了要分理的时候,一来一回也要耽搁不少时候,够他准备了。
陆建新却仿佛是铁了心要((逼bi)bi)他,舌灿莲花,就在陆建中的病(床chuáng)前将几个族老留下来,借口是,他没办丧事的经验,几个老人家见多识广,既然来了,便多住些(日ri)子,指导指导他,省得什么地方出错,闹大笑话都是轻的,就唯恐怠慢了陆老太爷,不孝。
那几个见他挽留得真心实意,也想借机和他拉拉关系,把他许诺的那几件事落实下来,真的就答应了他,表示愿意多住些(日ri)子。陆建中心急火燎,急得要死,一口气没上去,差点没真的晕过去。
幸亏他们家自来合作协调,不用他多说,宋氏和陆绍就知道该做些什么,宋氏半点没露出异样,照旧地打理家事,里里外外的忙。陆绍与陆经则夹紧尾巴做人,一步三顾,只恐不小心就给陆建新抓住了小辫子,一壁厢却是不敢耽搁,抓紧时间把该做的准备都做好,该抹的账给抹平,该付给和尚的款也付清了。
林玉珍扬眉吐气,过后又觉着是到时候了,有些小急,趁着族老们休息的空当,便同陆建新商量:“是不是该处理那事儿了。”
陆建新慢悠悠地喝着茶,(胸xiong)有成竹地道:“不忙,还没准备好。”
林玉珍道:“那你((逼bi)bi)得这么急?歹竹出好笋,五郎这个孩子虽然犯了错,平(日ri)却不错的,从没干过坏事儿。”
陆建新瞥了她一眼:“妇人之见!我把他怎么了?他是我陆家的子弟,他做错了事,他家不教,我当然要教!我教他教错了?我不是都拦着不许老二发疯了么?他们家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怨得我?”不这样的((逼bi)bi),二房会乱?他就是要((逼bi)bi)得二房乱了阵脚。
林玉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也没话可说,便道:“我去把阿容叫过来,问问她,那件事准备得如何了。”
陆建新一瞪眼:“不许!”
林玉珍怒道:“你对着我吼什么?我老了,伺候不了你啦,你自然是看不顺眼的,想吼就吼,想骂就骂。”说着眼圈便红了。
“你又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好几十岁的人了,也做了祖母,有点样子好不好?心(胸xiong)这般狭窄小气。”陆建新叹了口气,道:“你沉住气好不好?关键时刻,休要打草惊蛇。”
林玉珍不理他,独自坐着拭泪。夫妻间隔了这七八年没见面,到底是有些陌生了,陆建新官威更盛,心思更深。此刻看这模样是再说就要翻脸了,她想到林谨容劝她的那些话,越发伤心。
陆建新默然坐了片刻,道:“我曾给益州的通判写信,让他多多照料女婿。”
林玉珍这才止了泪,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对阿云关心太少。她可是你唯一的骨血。”
说起这个,夫妻二人都有些黯然伤感,陆建新将茶碗放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林玉珍泪如滂沱,陆建新探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莫要再想了,大抵是你我命中注定无子。(日ri)后唯一的骨血的这种话也不要再说了,好生抚养毅郎。”
既然认命,那还弄那些姬妾做什么?分明是还没有死心。林玉珍想质问陆建新,终是软了一截,不敢相问,加上那两个小妾,自进门伊始便一直悄无声息地藏在院子里,给冷汤冷饭也接着,丢了一堆针线活去也接着,她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发作的。她前两(日ri)见陆建新心(情qing)好,稍微提了提那几个妾的事(情qing),说是有人说他带了美妾归家有闲话,他顿时就翻了脸,说她没有大妇的心(胸xiong),方嬷嬷拼命拦着,拿事儿来说道才算是岔了过去。她带了几分恶毒的想,随便吧,反正也生不出来了,只管折腾。这样一想,心(情qing)也就稍微平静了些。
陆建新见她不闹了,便道:“你去母亲跟前伺候着,别总是支使二郎媳妇在那边,像什么样子!人家不服你,也是有原因的。”
这是孝道,特别是二房现在这样蔫巴巴的,族老们又在一旁看着,正是该露脸的时候,林玉珍不敢不从,立刻起(身shēn)去了。
陆建新闭了眼,仰靠在椅子上,慢慢地盘算着。
陆缄正抓了火哥儿,叫他把陆纶昨(日ri)做的事(情qing)一一说给他听,只恐会漏了什么关键地方,晓得与陆绩有关,便打主意想去把陆绩弄来,问个究竟。于是便赏了火哥儿些钱,道:“你再去杏花楼后头的巷子里瞅瞅,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几个人,若是能盯,便跟着,若是不能,也就算了。有什么异动,赶紧回来与我说。”
火哥儿道:“那不盯着五爷啦?”
现在里里外外伺候的人早就被叮嘱着不许放陆纶出去了,除非他翻墙打洞,不然他根本走不掉。陆缄挥挥手:“这边暂且不要你管,只管去。”
待得火哥儿去了,陆缄又坐了片刻,起(身shēn)去寻陆纶。陆纶正在院子晒着太阳,心不在焉的拿着个弹弓在那里打院墙上的瓦,一颗弹子打碎一片瓦,小厮在一旁脸都吓青白了,看见陆缄进来,结结巴巴地道:“五爷……”
陆纶转过来拿弹弓绷直了对着他,小厮吓得含了一泡眼泪:“五爷饶了小的罢,小的也是(情qing)非得已,小的要是不说,主子们得把小的撕来吃了……”
陆纶冷冷地道:“滚!”回头看见陆缄,垂下眼收了弹弓,道:“二哥你来了。”
那小厮抱头鼠窜。陆缄隐隐猜着,这个小厮大抵就是把陆纶的消息透给陆建新和林玉珍知晓的人。却也不多言,只道:“五弟这会儿可清醒的?可愿意与为兄说说话?”
陆纶想了想,道:“二哥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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