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寺庙改建的屋舍看上去稍微破败了些,不过在这之前,裴矩就带着先生们亲力亲为对房顶、墙体等等都进行了加固,除非是地动山摇,不然的话一场雨雪是撼不动这屋舍的。
琅琅的读书声从屋舍中传来。
门向外推开,裴矩缓步走出,外面的阳光带着暖意。
趁着学生们读书的时候,裴矩走出来透口气。
屋子里或许是应该为了当初供奉佛像所用,所以颇为阴暗,甚至还不得不点燃蜡烛,让裴矩总觉得心里有些压抑。
毕竟对于现在的大汉,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一切应该是光明向上的才对。
旁边的工地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新的校舍面向太阳的方向,靠近奔流的河水,将会是远比现在要好的选择。
再坚持几个月,就能够搬入新校舍了。
现在学院之中的学生很少,而且都不是高年级的。
龙门书院到底还只是一个轮廓,招生也暂时定于今年恩科春闱之后,以避免和春闱形成交错,现在招收的这些学生,都是低年级的,基本都是入洛随驾官员的子女或者族中适龄子弟,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人有闲心管他们,还不如先丢到龙门书院来呢。
若是从低年级经过内部的选拔考试进入高年级,可要比到时候和一群人挤破了脑袋争夺高年级的名额来得好。
说到底,这只是一些刚刚过了牙牙学语年纪的孩子罢了,不过裴矩并不感到失望,一切才刚刚开始,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步入正轨。广厦也不是一日就建成的,即使是朝中官员们对于龙门书院这等公立的学院都如此鼎力支持,那之后龙门书院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可想而知。
裴矩从来不怀疑龙门书院的未来,也不怀疑自己的未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课本,这是礼部最新编撰的书院低年级通识课本,课本的前半部分是从《诗经》、《离骚》乃至于《玉台新咏》之中选出来的优秀诗词,中间一部分是从《论语》、《春秋》等中选出来的有哲理的文章,而后一部分则是历史知识,从遥远缥缈的炎黄时期一直延续到此时此刻。
各个篇章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有的是教授学生美好的道德品质,有的则是教授学生一些为人处世甚至治国理政的哲理,还有一些,就比如那些历史知识,自然便是培养学生对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归属感,以及身为一个华夏人的荣耀感。
我们是一个从炎黄到现在泱泱四千年的大国,我们现在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列祖列宗血汗凝聚,因此我们要珍惜祖宗的劳动成果,甚至不惜用性命去扞卫这一片山河。
裴矩之前也不是没有给学生上过课,家族之中的子弟,有空闲的时间他也会亲自教导,毕竟谁不希望自家子弟能够得到家传绝学之后出人头地?
但是他还真的从来没有上过这样的课,拿到课本的时候,即使是裴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难免惊讶。
从前人们教书育人,所使用的一般都是圣贤的诗词歌赋或者文章,以死记硬背为主,个中如何理解,往往还得依靠个人造化,而且往往这些理论很是零散,各家各户又往往有所私藏,优劣不一。
不说别的,就是徐陵家那么多藏书,徐家子弟在读书学习上就肯定比别家有优势。
而现在的课本,不但挑选今古优秀文章直接公之于众,让总角之龄的孩子也能够理解和背诵,而且还更成体系化,能够让人融会贯通,更好的结合过往和现在,尤其是将华夏古往今来的历史直接呈现出来,让人耳目一新。
更为重要的是,并不是某个书院有资格使用这样的课本,而是所有的书院,甚至无论是公立的还是私立的,都有资格使用由礼部统一编撰、排版和印刷的课本,只不过公立的书院,都是由礼部集中发下去了,而私立的书院就需要自行购买了。
朝廷还没有财大气粗到那个地步,尤其是礼部,六部之中最大的清水衙门说的就是他们,江总这家伙才不会白白便宜那么多人的。
当然了,你们私立书院不想要这些教材也可以,但是看看教材封皮上“徐陵”、“顾野王”这些执士林牛耳的名字,就代表着这教材的可信度。
你们难道觉得没有了这些教材作为支撑,还能够吸引到足够多的学生么?从先生到教材你们都比不上公立的书院,学生凭什么去你们那里?
教材本身只是让裴矩震撼的一部分,更让裴矩震撼的,还是在历史部分的开头,陛下亲自题写的一句话。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裴矩不得不表示,就凭陛下有胆量把这么一句话写出来,他就是一个值得自己敬佩的君主。前两句尚且还好,最后一句,涉及到的可就是历朝历代最忌讳的东西。
兴替!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任何一个王朝的君主都希望自己能够传百代乃至千代万代,国祚绵长不息,而李荩忱明确的指出了,朝代乃至于时代的兴替是必然的,不要畏惧时代的改变,每一个人甚至要随时做好准备去追随时代的改变,甚至去改变时代。
作为一个后世人,李荩忱很清楚,当科技和思想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改变是必然的。
他并不奢求自己的子孙能够传千代、万代而为君,他只期望这个民族能够从历史的兴替之中寻找到经验和教训,然后再下一次整个时代都发生改变的时候,依旧能够顽强而坚定的屹立在潮流的巅峰上,俯瞰芸芸各族。
裴矩不知道陛下是如何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不过陛下已经做到了太多常人做不到的,所以也不足为奇。
和他做对手,宇文宪可还真是倒霉啊。
或许拱手投降的宇文赟和陈叔宝,才是幸运的吧?
身后的读书声逐渐小了下来,而正好隔壁的先生也走过来。
“这就到时间了?”裴矩恍然回过神来。
他听到了下课的钟声。
那先生整好以暇的看着他,眼神的意思分明是:难道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