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传来顾若的声音。
顾若声线柔软,正在和家里的张姨说话。
南瑾夔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他从椅子上下来,打开了房门,眨巴着眼睛,叫道:“大伯母。”
顾若是来看南瑾夔的。
她弯了弯眼眸,半蹲了下来,摸了摸南瑾夔的头,“小夔。偿”
南瑾夔认真地说:“大伯母,男孩子不能叫小夔的,爸爸说要叫我瑾夔。”
顾若笑了,“人小鬼大。撄”
她站起来,环顾了一下房间,“你爸爸还没回来?”
“嗯。”
顾若想要抱南瑾夔,“大伯母陪你睡觉。”
南瑾夔摇摇头,“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睡觉。”
南瑾夔一直都是个独立的孩子,从开始跟南亦生活,就一个人睡觉,洗漱也不用别人帮忙。
顾若看着他关上了房门,又在客厅等了好久。
深夜的时候,南亦总算回来了。
南亦推门进来,就看到客厅沙发上躺着的顾若。
顾若听到了声响,也睁开了眼睛,她揉了揉眼皮,笑道:“最近这么忙啊,每天都让小瑾夔一个人睡觉,做爸爸的也不担心。”
南亦身上的黑风衣带着室外凉薄的春寒。
他脱了下来。
顾若伸手想接,他抿了下唇,下意识地避开了,“不用了,若若姐,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前两年,顾若都在国外接受治疗,心理的,也有生理的。
最近一年才回国,精神状态和生理素质的确好了很多,在南家的帮助下,她开了一个西餐厅,也开了一个花店。
这两种简单的店,都是心理医生建议的。
说是简单又温暖,有助于平缓她的心情。
顾若伸出去接衣服的手僵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怕你工作繁忙,妈妈今天又回b城照顾爸爸了,担心小瑾夔没人照顾。”
南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漆黑的眼底一片寂静,“他是男孩子,早就独立了。”
他看了下时间,太晚了。
顾若说:“你也去休息吧,我还是住客房。”
南亦也没再多说,他原本是想送她回她自己的公寓。
顾若进了房间后,南亦路过南瑾夔的房间,停顿住了脚步,还是拧开了门锁,走了进去。
南瑾夔已经睡着了。
他打开小夜灯,就着小夜灯温和的灯光,低头看了眼南瑾夔的睡脸。
被子暖,空调温度也高。
小小的脸颊熏得通红。
就像一个爱害羞的小女孩,睫毛也卷翘。
南亦的薄唇抿着。
他扫视了一圈,发现南瑾夔的书包还没有收拾好。
他平时工作繁忙,也很少照顾儿子,没有什么耐心,幸好的是,南瑾夔本来就听话,也很少让他操心。
他垂眸停顿了一会,还是动手收拾了下南瑾夔的书包。
所以,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画。
我的妈妈。
微暗的灯光落在了他的眼睫毛上,打下了一层锐利的阴影,如同阴云低压,略略厚重。
他不想再想起白言尔。
可是这几年,总是会想起,只要看到了南瑾夔的脸,下一秒浮现在他眼前的就会是白言尔的脸。
南瑾夔的性子也大多遗传了白言尔。
乖起来很乖,倔起来也很倔。
这三年他完全没有白言尔的消息,宁于怀那边也很安静,似乎也在寻找白言尔。
南亦觉得讽刺。
三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白言尔和那个男人结婚了,是不是现在也有了孩子?
或许只比南瑾夔小上那么一岁。
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南亦的喉头突然有了浅薄的血腥味。
*
第二天,南瑾夔很早就起床了。
他起床看到自己整齐的书包,连忙跳下了床。
爸爸肯定回来了,还来看过他。
因为第二天是周六,张阿姨知道他第二天还要用书包,所以不会给他整理书包的,所以,整理书包的人就是爸爸。
果然,他跑出房门的时候,隔壁南亦也打开了房门走出来。
南亦的眉眼肃穆,不苟言笑,修长的双手正在打领带。
低头看了南瑾夔一眼,皱眉,“去穿拖鞋。”
然后就大步下楼了。
南瑾夔和白言尔一样,老是不爱穿拖鞋,但是对于白言尔,南亦还有耐心,哄她穿鞋,对于南瑾夔,他向来只有命令。
南瑾夔也不介意,动作很快地穿上了拖鞋,追了下去。
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像个小尾巴,“爸爸,今天周六。”
南亦淡淡地嗯了声。
南瑾夔等了一会,没有听到下面的话,有些沮丧。
顾若也从二楼下来,她听到了父子俩的对话,笑着说:“小亦,你是不是答应了瑾夔什么?今天周六,或许要出去玩?”
南亦眉骨上的筋络跳了下。
但他今天约了客户见面,他想了想,好几周前南瑾夔生病的时候,他的确答应了等他病好了,就会带他去玩。
他薄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
顾若就摸了摸南瑾夔的头,“小亦,我今天也有空,要不一起带他出去吧。”
南亦沉默了半天,还是给陈述打了电话,“帮我和客户约傍晚的时间,我请他吃晚饭,今天白天我有事情。”
南瑾夔心情很好,吃饭都多吃了一碗。
他虽然只想和爸爸去玩,不想大伯母一起去,但是有了大伯母,爸爸才愿意陪他啊。
南瑾夔是个不贪心的小孩。
现在这样,他已经很开心了。
*
白言尔是回b城发展的,还没签约公司,公司刚给她分派了一个经纪人,她就有了戏。
经纪人知道她背景深厚,对她言听计从,过了大半个月,白言尔觉得毫无兴趣。
那个戏她看了,非常无聊的剧本。
她也不打算签约。
她甚至怀疑,这个戏让她做女主角,是不是她哥哥专门砸钱让人拍的?
于是白言尔想了想,她不想这样,隔壁的港城是一个娱乐产业发达的城市,她去那里会不会更好?
所以她给白言斯打了电话,“哥哥,让我自己试一试,好不好?”
白言斯工作繁忙。
电话那头似乎还有汇报工作的声音。
白言尔有点心虚,觉得不好意思,“哥哥,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白言斯这才说话,“没事,你说吧。”
下属汇报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言斯认真地听了白言尔的要求,声音淡淡的,“好。”他停顿了下,“再过不久,我会去看你。”
于是白言尔只身一人从b城来到了港城。
白言斯其实对白言尔也很放心,他知道他的妹妹没有那么柔弱。
只是,这些年,想要对付他的人太多,他的敌人也很多,他自己刀枪不入。
但她是他唯一的软肋。
一旦拽住,便是抽筋扒皮。
*
南亦去停车,顾若和南瑾夔先进去商场一楼等。
港城的春天是多雨潮湿的,地面也是湿答答的,空气里带着湿意和略寒的冷意。
白言尔刚下车,地面上的水涡里的水就溅到了她的腿上。
她穿着浅色的风衣,露出了漂亮的脚踝。
现下,脚踝上有了污渍。
她走到了商场的侧门,拿出纸巾开始擦。
她已经和港城的星城娱乐文化公司签约了,公司自然也给她分配了一个经纪人,但这个经纪人手下有不下10个艺人。
等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轮到安排她面试接戏。
所以她今天来商场采购新衣服就是为了明天的面试,经纪人已经在三楼等她了。
只是她才弯下腰。
身后突然就有一股吵闹声,还有大量的人群涌了过来,白言尔的后背不知道被谁颠簸了一下,踉跄着,险些摔了出去。
她穿着7厘米的高跟鞋,鞋子也掉了。
身后的人还是不停地冲着。
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才让她控制住了前倾的趋势。
只是两人原本站立的地方是侧门,这些也不得不跟着人流挤进了商场里面。
原来商场大厅的这一侧正在举行一个当红小鲜肉的见面会。
刚刚挤来挤去的人都是年纪轻轻的迷妹们。
白言尔已经被挤到了靠墙的角落。
她纤细的手腕上仍旧有一双手紧紧地禁锢着。
她低着的头,正好对着那双手。
一双男人的手。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因为用力,都能看到手背上青色的筋络。
这双手上的温度,隔着不薄不厚的风衣,攀上了她的手臂,顺着手臂慢慢地流回她的心脏。
心室的跳动有一瞬间的加速。
她把这个归为被捏疼了。
白言尔平静了下呼吸,顺着手,抬眸,看向了手的主人,漆黑的眼睛里是浅浅的笑意,“你好,谢谢你……”
她看到了来人。
商场里永远明亮的灯光,倾斜在他的身上,他很高,几乎将白言尔笼在了阴影里,身上甘洌的属于他的薄荷味,充斥了她的鼻腔。
然后是凛冽的眉毛,漆黑的眼眸,高挺的鼻梁。
最后是薄薄的唇。
没有弧度地抿成了一线。
白言尔讨厌薄荷味,这几年来,她闻到这个味道头就要疼,现下被这样浓烈的化不开的薄荷味围绕着,她下意识地蹙眉,眼底里的抗拒比薄荷味更加浓烈。
更何况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也是认识的……
印象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白言尔呼吸了下,笑容很浅,“谢谢你刚刚的援手,现在能请你放开我的手吗?”
南亦从没有想过,白言尔会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出现在港城。
可是当她出现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双腿就已经自动地朝她迈去了。
一把抓住了她。
他更没有想到,当她见到他的时候,会这么冷静,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他就是一个陌生人。
南亦的手越发用力,粗粝的拇指擦过她的手腕。
他一言不发。
想要说的太多,到了最后,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不知道台上的男明星又说了什么,一下点燃了现场的氛围,台下的女生们又开始激动,人群重新涌动,要朝着台前挤。
南亦的眉宇轻轻地皱了下。
他们这一次没被人群挤走,他的后背却不停地被人挤着,于是就越来越贴向了白言尔。
南亦原本还在控制自己的身体。
结果,他一垂眸,看到了白言尔眉目里写满的排斥和厌恶,心一疼,脑仁也疼了起来。
原本就没有笑意的脸上更是冰冷。
千里冰封,万里飘雪。
后面的人又是一推,他顺势就靠在了白言尔的身上,大腿就叉入了白言尔的腿间。
人潮汹涌,一推一撞。
坚硬就抵上了柔软。
白言尔第一次没有反应过来,嘴唇还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脖子,他身上的烟草香浓烈得令她作呕。
第二次,她就感觉到了。
这个男人是个登徒子。
白言尔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眸光流转,想也不想地屈膝。
只是还没有顶上去。
就被禁锢住了。
南亦的眼睛黑的深沉,没有一丝光亮。
白言尔的每一丝反应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刀,直直地***了他的心里,把筛子似的心脏继续捅得血肉模糊。
他又盯着她看了一会。
薄唇讥讽,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松开了她。
还从西服的领口取出了手帕,一根一根、细细地擦着手指,那般用力,仿佛他刚刚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他转身就走。
腿很长,没一会就消失在了拐角。
隔着人海,白言尔还是捕捉到了,他把擦过手指的手帕扔进了垃圾桶里。
白言尔胸口隐隐作疼。
她愣怔着,抚摸了一下胸口。
大概她是被气得胸口疼吧,这他妈什么男人啊!
她压下了胸口的浊气。
*
南亦在大厅的另一侧看到了顾若和南瑾夔。
南瑾夔等得无聊,正蹲在一旁看别的小朋友一家三口出来玩。
他的视线里突然看到了爸爸,就站了起来,特别开心地喊道:“爸爸。”
南亦神色里的冰冷还没有散开,一双黑眸沉静没有波澜,在南瑾夔的脸上停顿了下,然后就移开了。
他自以为自己情绪控制得当。
却不知道最敏感的正是孩子。
南瑾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知道爸爸心情不好了,而且看他的时候,爸爸皱眉了。
他有点难过。
他想起了上次他问大伯母妈妈的事情,大伯母说,他爸爸不喜欢别人问妈妈。
所以是不是因为爸爸不喜欢妈妈,就连带着也不喜欢他?……
顾若问:“怎么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南亦淡淡道:“没事,那边人多。”
几人乘坐电梯上去,南瑾夔想先去买玩具。
南亦不想进去。
南瑾夔只好和顾若一起进去,他牵着大伯母的手,连买玩具的兴致都少了很多。
南亦犯了烟瘾。
这几年,他抽烟抽得越发凶了,近来倒是有人送了他几盒雪茄。
雪茄后劲足,好歹减少了他抽的频率了。
他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手指蜷缩了又松开。
商场是禁烟的。
他松开了手,把打火机放了回去。
忍着胸口的疼。
白言尔出现了。
她的离开,是活生生地在他的胸口剜了一刀,她回来,那个伤口又被撕裂得血淋淋。
她看起来似乎完全将过去抛开了。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水光潋滟,但没有他的影子。
离开了他,她似乎过得很好,三年的时光,让她越发的美,独有的韵味。
抛夫弃子。
南亦扯了下嘴角。
女人才是最无情的生物。
南瑾夔动作很快地挑了几样东西,两人就出来了,下一站是童装店。
几人才踏进那个店里。
除了南瑾夔以外的两人都停住了动作。
南亦黑眸沉冷,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淡淡地扫过店里的白言尔,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顾若垂在两侧的手指攥紧了。
她咬着下唇,瞳孔轻轻地缩了下,然后立马侧眸去看南亦的反应。
她心里有害怕,还有不甘。
白言尔来港城了,她来港城做什么。
既然都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止不住地颤抖,跟上了南亦的步伐,动作生硬地挽住了南亦的手,“小亦。”
她柔柔地叫。
白言尔也看到了进来的三人,是一家三口吧。
这个男人原来有老婆孩子……
她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身后却有萌萌的小奶音在叫她,“阿姨,你能让一下吗?我想要看看这件衣服。”
白言尔转了过去。
是一个小男孩。
皮肤很白,又容易脸红,两颊红彤彤的。
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像两颗漂亮的紫葡萄。
白言尔莫名的心软,她伸手想要摸男孩的头发,手就被人用力地拽住了。
南亦冷眼看着她,然后放开了她的手腕,“小姐,不要随意碰别人孩子。”
白言尔心里头的火苗隐隐有燃烧起来的迹象。
她抿唇。
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不应该乱碰别人孩子,可是他要不要这么凶?
白言尔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最后只是笑了笑。
她又看了眼小男孩,心中柔软的线条还是缠绕着,这么可爱的小男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他爸爸。
是像他妈妈吧。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另一边的女人。
却意外地撞入女人略带阴冷的眼神中。
这个女人是这个男孩子的妈妈么?……
白言尔还没有细想,就听到了更衣室那边传来的声音。
小女孩在软软地叫妈妈,因为没看到妈妈,已经有了委屈的小鼻音。
她笑了笑,连忙应道:“等下,来了,别哭。”
她从南亦的身边擦肩而过。
身上的香水味钻入了他的鼻息里。
南亦太阳穴上的青筋猛地一跳,瞳孔微缩,猝不及防地又拽住了白言尔的手腕,一用力将她反剪按在了冰冷的玻璃墙上。
风衣的衣扣和玻璃碰撞出刺耳的声音。
他眼底风暴席卷。
欺近她,压住了她乱动的腿。
手指用力。
白言尔毫不怀疑他有一瞬间想要拧断她的手腕。
南亦声音低沉又沙哑,声线紧绷着,“妈妈?白言尔,那是你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