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亦的头发湿漉漉的,正在滴水,水珠不停地从发尖落下,没入他的浴袍里。
他的手上拿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听到了白言尔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他淡淡地抿着唇,鼻梁高挺,眼眸漆黑,没有什么情绪的样子,白言尔却仿佛隔着清晨的空气,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疏离和冷漠,以及薄薄的怒意撄。
他垂眸看着坐在床头的她。
薄唇慢慢地噙起了一丝冷冷的笑意,把手里的毛扔在一旁的架子上,任着头发上的水滴不停地渗入浴巾里,在这样寒冷的早晨,带来了冷颤。
他的声音仿佛从寒潭深渊中捞了上来一般。
“你动了我手机?偿”
南亦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落在了床头的手机上。
他拿走了手机,垂下了眼睑,看着手机里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面孔的线条利落又冷硬。
白言尔在被子里,紧紧地攥住了被角。
她从来没有过这么生气的时候,其实,更多的只是悲哀和难堪,胸口被所有复杂的情绪充斥着,重重地起伏。
南亦向来少有情绪,他的手指淡淡地在屏幕上划动着。
白言尔却知道,他早就看完了顾若发来的那句暧昧的“我想你了。”现在在看的是她和那个叫做霍成的人的短信。
她在收到了那条“顾若是你大嫂”的短信后,就直接回复了一条,“又不是亲嫂子。”
这句话让对方大吃一惊。
他像是突然被踩中了尾巴的动物一般,“我擦,不是吧!南亦!你真去英国了!你还魔怔了是吧,什么不是你亲嫂子,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你亲嫂子啊!你可千万别冲动啊,世界上女人多的是,你就是整天围绕着顾若转,才会觉得自己除了她不会再喜欢其他女人了!”
霍成似乎和南亦的关系很好,连作为南亦禁忌的顾若都能肆无忌惮地提出来。
白言尔越看越是紧紧地攥住了手。
只有长长的指甲微微陷入掌心的嫩肉里,带来尖锐的疼痛,才能稍微地克制住她内心的疼痛。
她没有再回,霍成又发了一条。
这次的语气认真又郑重。
“这么多年,你也早就应该看清楚了,顾若不会喜欢你的,何况她现在这样,你也不能被她一辈子地拖着,她叫你去哪里,你就立马去。最重要的是,即便她同意了,南家也不可能允许的,南家承当不起这样的丑闻。”
白言尔只觉得心脏宛若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捏着,蹂躏着,她连呼吸都疼。
顾若真的是南亦的嫂子。
她之前就觉得南亦和顾若的态度总是暧昧中带着难言的怪异,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她觉得难堪,不仅仅是因为被人点出了南亦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之后,还仍旧爱着顾若,也因为,南亦喜欢的顾若是他的嫂子。
这样的关系,让她觉得恶心。
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南亦太恶心了。
南亦三两下就看完了手机里的对话,他漆黑的眼眸投射出冰冷的视线,落在了白言尔的脸上。
然后毫无温度地移开了。
他紧紧地抿着唇,眼眸里沁满了风雪,仿佛雪崩来临之前,一切都是寂静的,但只要轻轻地触怒了,就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雪上席卷。
他放下了手机。
开始穿衣服。
他的衣服就放在一旁的复古柜子里,他拉开了衣柜,取出了西装,开始慢条斯理地穿了起来。
背对着白言尔,不回答她的话,也不看她,仿佛遗忘了她一般。
白言尔胸口很疼,她紧紧地咬着后槽牙。
“南亦,你为什么不说话?”
南亦穿衣服的动作一停顿,然后还是什么都不说。
白言尔知道,他现在肯定是满心的愤怒,可是他面上却依旧是淡漠的、冷静的,像是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失去了冷静。
更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把她当作亲近的人,所以他总是维持着他绅士的表象和他家世带来的礼仪。
她只是想让他说话,说什么她也不知道。
“顾若是你亲嫂子,对不对?”
白言尔的喉咙口隐隐有血腥味和苦涩味,她在知道南亦的名字后,就查了他的信息,她知道他在港城大学读完了本科,也知道他在伦敦大学读完了llm,她知道他现在的职业和头衔,也知道他是B城南家人。
可是她知道的一切都是他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南家人极注重隐私,家族里的成员都没有多少人清楚,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南亦是不是有哥哥,是不是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他也从来不打算和她说起。
他只是把她当作了玩宠吧,想起来的时候就来找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宠溺,却一转身就遗忘了所有。
白言尔咄咄逼人。
南亦猛地把手里的西装用力地扔到了地上,他转过身,胸口起伏了下,太阳穴有着隐隐的抽搐,薄唇抿成了一条冷漠的直线。
他漆黑的瞳孔里浮冰沉沉,隔着凛冽的雾气,看得不甚分明。
他用力地蜷缩起手指,指骨泛白,手背上也隐隐都是起伏的青色脉络。
他讥嘲,“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问什么?”
南亦不想再看白言尔,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怒火,做出了难以挽回的事情,他重新换了一套西装,动作迅速。
“南亦,你有把我当女朋友么?你喜欢的是谁,你和谁亲近,你是不是觉得都不用告诉我?”
南亦不喜欢这样的白言尔。
他的行李不多,三两下就收拾好了,冷冷道:“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春节快乐,言尔,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刷我的卡就好。”
白言尔不想哭的。
可是心里酸涩的湖水慢慢地就涌了上来,从眼角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克制着呜咽,不得不告诉自己,他是真的不在乎她。
她开口,声音也是又冷又讽刺,“南亦,你让我恶心,你喜欢你的嫂子,你们俩都恶心,她明明就不喜欢你,可是她偏偏要跟你发短信,说她想你,她故意吊着你好玩么?”
每一次都是这样。
顾若就是南亦的软肋和所有的愤怒点。
他转头看着白言尔,黑眸里跳跃起了两簇火光,是愤怒的火焰,逐渐地转变成了黑色,有着一种令人寒战的狠劲。
“白言尔,收回去你的这句话,你不配这么说顾若。”
他直起身子,眼底有讥嘲,“你什么都不懂。更何况,白言尔,你不用我提醒你,我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吧?”
他分明没有用什么激烈的词语。
白言尔却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仿佛被他狠狠地扇了两巴掌。
她的下唇渗出了血。
南亦不再管她,直接出了门。
客厅里传来大门被狠狠合上的声音,没一会,楼下就又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发动声。
越来越遥远。
越来越模糊。
寂寥的房间里,有冬日清冷的阳光照射在了床上。
白言尔蜷缩在了床上,忍住了呜咽之声,她觉得冷。
不知道怎么的,这一次的痛经格外得厉害和难受,她的小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抽搐,尖锐的疼痛。
额头上冷汗涔涔。
嘴唇泛白,手脚发凉,却怎么也没有力气起来,她想喝水。
头也昏昏沉沉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整个人都觉得飘忽的,身上还是一阵坠痛,仿佛要昏倒。
她撑着起来穿了衣服,还是冷。
宁于怀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用力地拍门,“白言尔,白言尔。”
白言尔不想理他。
可是,这个地方是英国,格外注重安静和隐私的英国,如果她不去开门,没过一会,警察就要来了。
白言尔随意地裹上了外套。
打开了门。
她现在很狼狈,头发因为疼而被冷汗湿透了,粘在了一起,面色也苍白的很,嘴唇上甚至有伤口,衣服也随意乱穿。
她根本就不在意宁于怀会看到什么样子的她,如果看到这样,想要放弃那最好。
宁于怀还真的被开门的白言尔吓到了。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纸片人,下一秒就会摔倒在风中。
他俊朗的眉宇还有着少年的英气,此时,却紧紧地拧着,“白言尔,你吸毒了?”
宁于怀嗤笑了下,“上次看你吸烟的样子很妩媚,吸毒应该就不妩媚了吧。”
吸尼玛的毒。
白言尔忍着疼痛,却怎么也没有力气说话,她现在只想安静地躺下。
宁于怀抿唇,“生病了?”
这一次,他没等白言尔的同意,就一把抱起了她,才发现她轻盈得可怕。
也纤瘦得可怕,仿佛他稍微一用力,她就会碎掉。
白言尔头晕,紧紧地闭着眼,她想让宁于怀别抱他,但手脚发软。
眼角有泪痕。
也有汗水的痕迹。
宁于怀有些担心,“你怎么手脚冰凉,怎么了?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几年去了哪里?一直都在英国么?”
宁于怀下楼的脚步很稳。
一直往下跑。
白言尔没有力气扶住他的脖子,所以他抱她有些不太方便,只能一会儿一会儿就调整一下手势。
他今天开的车是两座的。
他把白言尔放在了副驾驶座上,自己转身回了驾驶座,低头的时候有些错愕。
身上的白色西装竟然有点点的红色血迹。
他眼中的墨色一深。
眉宇紧紧地凝着,“言尔,你受伤了?”
白言尔恍惚间听到了他的话,下腹又是阵尖锐的紧缩,她疼得一颤,冷汗滑落。
耳根和脖颈却有些发热。
那个血迹应该是……却忍不住又觉得有些好笑,所以宁于怀就是活该,谁让他想来找她的。
宁于怀不再耽误,给她戴上了安全带,就开向了医院。
他去的是私人医院。
中途的时候,白言尔已经疼的晕倒了。
到了医院,宁于怀脚步很快,英语流利,漆黑的眼眸里担心点点,“医生,她似乎受伤了。”
医生一看,还真的触目惊心。
宁于怀身上都是血迹,白言尔又面色苍白。
等诊断完了,医生道:“感谢上帝,她没有事情,只是例假来了,先生,你恐怕得去换衣服了。”
宁于怀:“……”
眉头一挑,咳了一声。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白言尔是因为这个,他家里有姐姐,所以知道女人来了这个会不舒服,脾气也会暴躁,却不知道,女人可以疼成白言尔这样的。
医生继续道:“你女朋友身体不好……”
医生耐心地交代了一堆,宁于怀记了下来,眼眸中的神色晦涩不定,眸光明明灭灭。
耳朵里似乎只剩下了医生说的“你女朋友。”
他轻轻地笑了下,眼眸清亮。
白言尔有些清醒了,宁于怀看到白言尔醒了,清了下嗓子,“医生,谢谢,但是有一件事需要澄清,她是我的前女友。”
医生:“……”
白言尔耳朵轰鸣,什么都没有听到,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在病房。
她忍不住笑自己,竟然因为痛经痛到了医院来,也是尴尬。
身上已经换了医院的病号服,而且感觉还有人替她清洗过了,白言尔淡淡的,转眸看了一圈子病房。
宁于怀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搭配着黑色的休闲长裤,长身玉立。
他逆着光,白言尔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慢慢地走过来,英俊的五官慢慢显露在白言尔的面前,白言尔有些走神,她当年会答应那个赌注,还有个原因,就是觉得宁于怀长得帅啊。
不然她才不会傻乎乎地答应。
宁于怀看她走神,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会,然后扑哧一下就笑了,“我刚刚替你换了衣服。”
白言尔不相信。
按照她对高中宁于怀的了解,宁于怀因为出身和教养,不管怎么样都是矜贵和优雅的,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去尊降贵给她换衣服。
白言尔想起了什么,凝神看了宁于怀一眼。
她记得刚刚宁于怀是不是不小心沾到了?
宁于怀看了她的表情一眼,就笑:“你是弄脏了我的衣服,那件衣服是私人定制的,就一款的,没有了,所以算你5000英镑友情价吧,你又欠了我钱。”
白言尔淡淡地“哦”了声。
半坐了起来。
宁于怀递给她一个暖宝宝贴和一杯热水,干咳了一声,“这是我刚刚在超市买的,日本的牌子,行么?”
现在小腹已经好很多了。
这次痛经,或许跟她最近一段时间睡眠时间紊乱也有关系吧。
白言尔耳根也有些发热。
她抿了下唇。
宁于怀在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修长的双腿轻松地叠在了一起,“马上就年三十了,你不回家么?”
白言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不回。”
宁于怀眉心微动,“你爸爸也同意你不回去?”
白言尔不想多说。
她问:“你回去么?”
宁于怀靠在了椅背上,笑了,“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得看着欠债的人不能跑。”
白言尔皱眉,“你要和我一起过年么?”
“不是。”宁于怀耸耸肩,修长的手指交叉地合在一起,“是你要陪我过年。”
白言尔隔天就出院了。
原本就不需要住院,宁于怀钱多,非得让她住。
出院的时候就是农历大年三十。
宁于怀开着车,没有送她回家,反倒直直地开车去了中国城,整个伦敦最有年味的地方。
宁于怀把车子停在了门口的停车场,就走路进去。
这一条道的两侧都是写着中国字的商店,门口大多挂着红彤彤的大红灯笼,门上也挂着新写的对联。
人很多,摩肩接踵的。
有外国人,更多的都是中国人的面孔,带着喜气洋洋。
白言尔脸上露出了笑意,她来这里三年了,真是怀念家里,却一次都没有回过。
以往的几年也很少来中国城,这还是第一次在年三十来这里。
街上有舞龙舞狮的,众人围成了一圈。
宁于怀拉起白言尔的手,就往那边走。
看完了,白言尔还是很兴奋,“我在家里都没怎么看到过舞龙舞狮啊。”
宁于怀哼笑她,“土不土?来伦敦这么久,连这个都没看过。”
白言尔看到了前面的路上有卖糖葫芦的店。
宁于怀看了她一眼,“想吃?”
他大步走了过去,买了两支,都是紫薯夹心的糖葫芦。
宁于怀递给了她一支,自己的糖葫芦吃得很快,没过一会,就开始盯着白言尔手里的糖葫芦。
白言尔还只吃了两个糖葫芦。
她才不给宁于怀吃。
只可惜宁于怀手又长,力气又大,单手就压制住了她,另一只手夺过她手里的糖葫芦,不顾她的吵闹,三两下就吃了只剩下了一颗。
才还给白言尔。
白言尔愤愤地吃掉了最后一口。
两人是来买过年用的饺子和食物的,宁于怀说今晚去他家里过,他还邀请了好几个朋友。
白言尔第一反应就不想去。
只不过宁于怀才不由得她不同意,说她要是不去,就直接去她家过年。
白言尔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她一个人过年也无聊,还不如合宁于怀一起。
两人走进了一家中国超市,里面大多都是一起来的夫妇或全家人,也有男女朋友。
中国店的店员格外热情,看到白言尔和宁于怀两人绕了半天都不知道要买什么,就凑了上去,“小两口第一次在伦敦过年吗?大姐给你推荐几个怎么样?今晚吃火锅吗?”
宁于怀:“大姐,你真觉得就她这长相会是我女朋友?”
白言尔:“……”
最后,两人出来的时候,宁于怀手上拎着两大袋,连白言尔手里也捧着很多吃的。
宁于怀说:“今晚来的人不多,会不会买多了?”
买完了东西,宁于怀先送白言尔回公寓,她下车前,他再次警告她,“傍晚我来接你,如果没来……哼哼。”
白言尔回到公寓。
先找了手机,发现过了一天多,手机里没有一条南亦的电话或者信息。
她自嘲一笑。
胸口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终于下了决定。
她发了一条微信消息给他,“南亦,除夕快乐,分手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