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绮瑜垂眸看着跪着的陆泽。
车灯明亮,勾勒出他英俊的轮廓,笔挺的鼻梁骨挡住了灯光,另一半的面孔隐匿在半明半暗之中。
带着些微的孤寂和清冷。
他不善言辞,在生意场上,他总是习惯于用实力征服,在情场上,他从未主动追求过,而现在主动追求的人,他和她相处的时候,大多都是冷嘲热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说完了那句求婚的话,就有些紧张了偿。
在以前的陆泽身上,很少出现过的情绪,自从遇到了温绮瑜后,却常常出现。
长久的沉默,温绮瑜没有说话撄。
陆泽的背脊绷得很直,薄唇勾勒出没有任何弧度的直线,下颔的线条异常冷硬。
喉结微动。
寒风刺骨,刮着他脸部的皮肤,渗入他的毛孔。
他抬眸,看着温绮瑜张张嘴,他抢先发声了。
只是那声音像是从胸腔发出,从喉咙骨中溢出。
“……你可以好好考虑,明天或者之后再回答我。”
温绮瑜抿唇,黑色的眼眸里融入了几分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还记得不久之前,在汽车上,她和陆泽吵得不可开交,那个时候,陆泽也提出了“复婚”的请求。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嘲讽回去的呢?
记不太清了。
可是现在的她,却怎么也无法开口,冷漠地讥嘲这样的陆泽。
可她仍旧不想要和陆泽重新踏入婚姻,她缺乏勇气,也缺少爱情。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口沉寂了太久的古井。
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重新泛起波澜。
她的睫毛脆弱地翕动着,还是轻声地说,“陆泽,这是在加拿大……有漫长的边境线,也有长长的雪山脉,是个浪漫的边境雪国。”
“是,在这样的童话世界,可以浪漫,也可以什么都不顾。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幻影,一回到港城,你就会后悔你的不清醒。”
温绮瑜深吸一口气,快刀斩乱麻。
“你太冲动了。”
陆泽面色冷寂,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睛也很冷静。
刚刚那一瞬的紧张似乎都消失殆尽了。
温绮瑜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从没有觉得,区区的加拿大十天就可以发生什么样的大改变。
他的眉心跳了跳,“冲动不冲动,只有我自己清楚。”
海岸的风很大,更加地降低了温度,温绮瑜的鼻尖已经开始泛红了。
陆泽收到了她的拒绝,却还是执起她白皙的手,垂下眼睑,看着她右手纤细的无名指。
她的手很凉,甚至因为低温,而略略的有些僵硬。
银色的戒指刚刚碰触到她的指尖,她就迅速地瑟缩了下,收回了手,仿若碰到了尖锐的、淬了剧毒的针。
陆泽捏着戒指的手,僵在森冷的气流之中。
他俊脸沉沉,紧抿的嘴角沁出了森冷和凌厉。
又开始下雪了。
这一个国度似乎从没有停止过一分一秒的雪花,厚厚的积雪,漫天的雪白,有时候竟也会苍冷得让人觉得漫长的绝望。
陆泽黑长的睫毛上都沾了白色的雪。
他把戒指收拢在了掌心,钻石冷硬的边缘陷在他掌心的肉里,细碎的疼痛蔓延开来。
“不答应没有关系。你先收下这一枚戒指,就当做普通的礼物,等下一次的求婚,我再定制一枚专属于你的鱼形戒指。”
下一次。
他还会再求婚一次么。
“这一次我准备的太匆忙了。”陆泽的嗓音有着不甚分明的干涩。
“但是不冲动,我也不后悔。”
他说完,注视着她的眼睛,站了起来,“这一次,本来还要去看极光,不过,带着小橙子太不方便了。幸好,那天我已经许了个愿望。”
温绮瑜知道他说的哪一天。
那个他们俩在落基山下露营的那一晚。
她嘴唇微动,“什么愿望。”
他眼底落入了一些雪,泛着莹白,折射出令人有些柔软的光泽,“说出来就不灵了。”
其实这话从一贯自大的陆泽嘴里说出,多少有几分好笑。
可是温绮瑜没有笑,她轻轻地咬了下嘴唇。
这个愿望是不是和她有关。
陆泽睨着她,“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改变了旅游地点么?从北欧转移到加拿大。”
他的音色很淡,“因为北欧离德国太近了,德国那三年的坎我们还无法跨过,我是调查过你,可是,那三年,也只浓缩成了堪堪的几张薄纸。我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我也失去了那三年和你一起、和小橙子一起的时间。”
然后,他竟然也会有些害怕起了北欧。
害怕温绮瑜因为北欧,而想起德国,连旅行都无法忘记在德国的难堪和怨愁。
他搂住了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中。
没有再问她过得好不好,只说,“你辛苦了。”
那三年的难熬中建立起来坚硬的壁垒,却被这短短的四个字,重重地冲击了下。
温绮瑜紧紧地咬着下唇,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们俩的,小鱼和橙子。”
陆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温和,含着笑,不复往日的冷漠和淡然,“其实,像你这样的臭脾气,爱逞强又冷漠,狠起来比谁都狠,根本不是一只鱼。”
温绮瑜在他怀里僵硬着身体。
睫毛微动,隐匿在黑暗中的眼角,隐约有水光。
“你更像一只鲸鱼,名字里带着鱼,但不属于鱼,你有鲸的倔强,也有鲸的凶狠,更有鲸的实力。”
“只是需要一片广袤的海,作为你的归属和天地。”
陆泽想说,他就是那一片可以护住她的海。
可是,张了几次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温绮瑜迅速地擦了下眼角的泪花,泪水却越擦越多,她发现,在加拿大的她,软弱了许多。
别人对她的冷漠,对她的不屑,对她的阴狠,她都可以咬着牙挺过。
可是,那些不断积累的委屈,用委屈强硬堆砌起来的壁垒,却抵不过陆泽几句温柔的话语。
一霎时,眼泪就如同融化冰雪后的江水,涌动着。
陆泽的手移到了她柔软的腰部,用力地箍住,紧紧地贴向了自己,更想要狠狠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拦腰折断。
他知道她在哭。
手稍微地松了下,抬起她的下颔,被冻得冰凉的嘴唇吻在了她的眼角,含着她的泪水。
泪水滚烫又带着咸味。
温绮瑜被他的气息弄得很痒,竟然笑了起来,躲避着。
他的吻却越发地急促了。
温绮瑜伸出手,挡在了面前,陆泽吻到了她的掌心,不要脸地伸出了舌头舔了下。
如蚂蚁咬噬一般的难受。
陆泽突然抱起了她,他高挺的鼻子蹭着她的脖子,然后,牙齿稍稍地咬了下她脖子细嫩的肌肤。
温绮瑜抱着他的脑袋,看着远方苍茫的夜色,感受着冰冷的雪花亲吻着肌骨。
反正还没有回去,就在这里,就在今晚,试着稍微地遗忘过去的一切,好不好?
“陆泽,你觉得我是什么鲸?”
“抹香鲸。”陆泽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说。
抹香鲸可以产出“龙涎香”,却也因为较大的体型,凶猛的时候,可以一口吞掉人类。
温绮瑜按着陆泽的头,她因为坐在他的怀里,所以比他高出了半个头,现在是俯视着他。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低下了头。
贴上他薄情的唇。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接吻,却是温绮瑜第一次主动的接吻。
陆泽怔了怔,然后身上的每一处细胞似乎都叫嚣了起来,兴奋着,甚至过头了,传来了隐约的疼痛。
陆泽的舌头探了进去,狠狠地扫荡着,上颚、牙齿,纠缠不息。
他束缚得很紧,像一只凶猛的野兽,生吞活剥着他的猎物。
汽车的车灯还开着,寒风仍旧凛冽着,雪花纷纷落在两人的身上,一切却有些寂静,寂静的能听到唇舌交缠的气息声,轻微的喘息声。
不远处的公路上,有大货车呼啸而过,车灯很亮很亮,喇叭声很响很响。
*
两人从海岸旁边离开后,又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演了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影院里暧昧的、阴暗的氛围。
最后,他们还开车去了附近著名的温泉山庄。
一直疯狂到了天色露出了微白。
回到酒店的时候,小橙子已经醒了,小管家陪着她玩。
小橙子看到两人回来,有些不大高兴,湿漉漉的眼眸写满了委屈,看了他们俩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继续玩手里的玩具枪。
陆泽和温绮瑜对视了一眼,就走过去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温绮瑜用脸贴着小橙子。
“宝宝连妈妈都不理了吗?”
陆泽从口袋里拿出了昨晚从影院出来后,路过一家玩具店买的一些小东西,“爸爸妈妈给你买东西去了。”
小橙子是真的很伤心。
她瘪瘪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早上醒来没有找到爸爸妈妈的委屈感,她还以为他们不要她了。
温绮瑜抱起她,哄了她好久,才让她把眼泪收了回去。
三人收拾了行李,就奔向了机场。
回到港城是下午三点多。
长途的奔波让温绮瑜有些疲劳,所以小橙子就由陆泽抱,她乖乖地趴在爸爸怀里。
温绮瑜围上了围巾,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和秀气的眉毛。
陆泽的另一只手推着叠加的行李。
行李还真不少,因为他们仨在加拿大添置了很多东西。
突然一群记者涌了过来,白得耀眼的闪光灯不停地闪着,温绮瑜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小橙子。
陆泽已经彻底沉下脸了,眸光凌厉,把小橙子挡得严严实实。
他用眼神示意温绮瑜靠近自己。
记者们的问题已经抛了过来,“陆总,请问这位女士是您女朋友么?”
“小女孩是您和这位女士的孩子么?还是您和前妻的?”
“陆总,你和骆宜之是已经分手了吗?还是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陆总,您最近有关注微博吗?关于你的私人情感已经闹得风风火火了。”
陆泽脸色很黑,眼眸里的碎冰浮浮沉沉,一直往前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很冷地说了句,“无可奉告,不要拍到其余两位,拍到也不要发,不然各位后果自负。”
陆泽的性格真是太差了。
也幸好在港城,他向来有话语权。
不然就这么明晃晃地得罪媒体,还不知道他们会怎样乱写。
媒体没有拍到温绮瑜和小橙子的正脸,但还是争相报道着三人同框出现的场景。
“陆泽携女友及女儿一家出游回国,现身机场。”
“陆泽女友身材苗条有致!女儿乖巧!”
“陆泽疼爱妻女,对记者发飙。”
真是什么样子的标题都有。
港城的傅教授家里,故去的傅屿房间里。
一切的摆设仍旧是他还未离开的模样,傅母这么多年,对他的离去仍旧无法彻底的释怀。
一个穿着铁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了柜子前。
他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丝不苟的气息,白色的衬衣在笔挺的西装里若隐若现,袖扣整齐。
略显苍白削瘦的手指,拿起了桌面上的摆放着的照片。
穿着白衬衣的少年,肤色很白,笑容很灿烂,仿若漫天的阳光都落入了他的眼底,淡淡的眸光流转着,澄澈又干净。
靠在他肩头的女生,笑容甜美,眼尾微微上扬,明明很年轻,却有了几分诱人的妩媚。
她的双手紧紧地搂着少年。
相片背后的空白处,是俊秀的字体。
“春风十里,不如你。”
这么粘腻的话,这么秀气的字体,很明显就是照片上的女孩子写的。
男人的薄唇勾勒出浅浅的弧度,眼底也有了些微的笑意。
他放下相框,又盯着自己手上的手机屏幕看。
是今日温绮瑜和陆泽的新闻照片。
他白皙干净的手指,拂过屏幕上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勾人眼睛的女人,笑了。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唇角动了动,声音很轻,如春风呢喃。
“已经忘记了么?”
沉默又森冷。
*
陆泽把温绮瑜和小橙子送到了半山别墅处,不等温绮瑜开口,他就说道:“我已经让人把你们的东西都搬到了这里,而且,这几天记者盯得比较紧,在我这里安全一些。”
他离开了这么多天,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连别墅门都没有踏进,只和小橙子亲吻了下,就驱车离开去公司。
温绮瑜倒是不急,律所都准假了这么多天,舟车劳顿,她也不必这么急就去公司。
小橙子吃了些东西,就犯困。
温绮瑜抱她去睡觉。
自己则去洗了个澡放松放松,等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后,她才打开了手机收消息。
她一一回复了消息后,才去看她和陆泽被拍到的新闻。
粗略地浏览了下评论,就锁屏了。
陆泽到了公司,先处理了些紧急业务,然后就发现董事会又呈上了收购温氏企业的文件。
他的面色有些冷。
董事会甚至在他不在的时候,趁机联名上书,这份文件下不少的董事都签署了名字。
刘董事知道陆泽回来了。
当天下午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一进来,就在陆泽的桌面甩下了一堆的文件。
他挑眉,甚至有些耀武扬威的得意,以及隐约的愤怒。
“陆泽!你白白给温氏企业送了这么多年的钱,不停地补贴他!可是你看看,温耀这个老狐狸!他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做了什么!”
陆泽抿唇,不动声色,面色平淡地翻开了文件。
一份一份地浏览下去。
文件里大意就是说,温耀在寻求各个企业的赞助和支持,不过大多都被拒绝了。
但是,港城的航运世家苏家,没有拒绝他。
虽然两家的合作还没有确认下来,不管怎么样,温耀是已经打算将温氏企业这一块不大不小的肥肉让给苏家了。
而不是给一直以来都在扶持他的陆家。
陆泽微冷的眸光沉了沉。
那天,他在加拿大就想到了温耀应该是找了苏临帮忙,而苏临又对温绮瑜有意思,屈屈一个温家,他不会不帮助的。
刘董事面部涨红,还在生气。
“现在董事会已经联名了,大家一致要求收购温氏企业!”
他说到激动处,甚至弯下腰,在陆泽的桌面用力拍下。
“如果你执意不吞并的话,温耀迟早也会和苏家合作,到时候,陆氏集团就白白损失了这么多年赞助的钱!你怎么对董事会交代。”
陆泽眸光深浅不定,凉意森森。
“刘叔叔,温氏企业不想被吞并,他寻求帮助是很正常的,更何况,苏氏并未做出决定是吞并亦或是投入资金。不妨再等等!”
刘董事冷笑。
“陆泽,你太刚愎自用,并且私事和公事无法分清了。你爸爸当年如果是你这样的话,早就没有现在的陆氏集团了!!”
他顿了顿,“今天的新闻我看了。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女人是你的前妻吧,也就是温耀的女儿?你想重新追回?所以就让情感来左右公司的事情?!”
他直起身子,怒意凛然,“如果是这样的话,董事会还是早做出换CEO的决定!”
陆泽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冷冷扯唇,“然后换成刘叔叔您么?最好连董事长的位置都一并换了?”
刘董事被他道破了心事,一时间恼羞成怒,甩下狠话,就出门了。
陆泽的脸色彻底沉下。
紧紧地攥住拳头。
他平息了下火气,才打开了私人邮箱,查看当年绑架案件的进展情况,以及他令人调查的当年小女孩事情。
事情的进展都很慢。
时隔多年,要查起来阻力太多。
陆泽点击了打印,将邮件里的资料打印了下来,他还没开始浏览,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陆总,温先生说要见您。”
陆泽挑了挑眉头,抿唇,“让他进来,你再泡两杯茶进来。”
温耀是从温绮瑜那边知道陆泽已经回来了,他等不及就立马过来见他了。因为公司的情况太危急了。
而且,陆氏集团早已有内部消息在流传,董事会决定要收购温氏企业。
温耀心脏一紧,他无论如何,不能让温氏在他的手里,易名成了陆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