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绮瑜抬眼看他,哭完之后的眸梢却更显得澄澈,黑眸微亮,眼底映着这张她看了一年多的脸。
认真地描刻着,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地方都记住。
陆泽蹙眉,有些不耐烦,只觉得她的眼神刺眼,明明她才是主动伤害者,却又摆出像小奶猫一样受伤的眼神。
他的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丝一缕缠绕着的讽意撄。
温绮瑜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她在做最后的告别。
以前她总是说傅屿的眼睛里是璀璨星辰,盈满了细碎光芒。
其实陆泽的眼睛也是偿。
只是他的眼睛比傅屿更复杂,既会像漫天夜幕里的璀璨星辰,也会像暗流汹涌的无际大海,还会像一汪墨色无波的潭水,更会像要把所有一切都吸入毁灭的漩涡。
是啊,他们的眼睛其实都不同,更不用说他们真的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她不可以再为了自己的执念,而死死地抓着不放了。
是对陆泽的不尊重。
更是对大鱼爱的背叛。
看着眼前漆黑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温绮瑜微微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睛却有稍稍的湿润。
耳畔仿佛响起了傅屿清润微朗的声音,“最好的是,我的眼睛能够捐出,在我死后,还能再看着她,看着她幸福。”
是她太偏执了,大鱼除了想看着她,他更想的是,能看着她幸福。
她的眼眶盈着将要滴落的泪水。
默默念着,大鱼,我终于替你洗刷冤屈了,可我现在要跟你告别了,再见了,大鱼的眼睛。
陆泽的手越攥越紧,紧紧地锁眉,温绮瑜怀念的眼神真让他恶心,他想伸手扣住她的下巴,扭开她的脸。
最终却只是冷着脸,转身就走。
声音冰冷入骨,“我在法院后门等你。”
身后却传来温绮瑜轻轻的声音,“陆泽,刚刚谢谢你。”
陆泽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直跳,下颔紧绷,好一会,才冷嗤道:“我是为了自己,只想快点结束,早点摆脱你!”
说完,他冷漠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温绮瑜又整理了一番才到后门,门口站着几个戴着墨镜的保镖,应该是为了防止有记者出现,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人刚刚都出现在了直播视频里。
一个保镖替她拉开了车门,她坐了进去。
陆泽像是迫不及待一般,皱眉看她系好安全带,就踩下了油门,黑色流线型的兰博基尼开出了法院,开向民政局的方向。
他的侧脸线条凌厉分明,唇线抿直,“你旁边的公文包里有离婚协议书,签了。”
温绮瑜打开了那个包,果然看到离婚协议书,只不过这一次的协议书竟然好多份,每一份他都签好了名字。
像是知道温绮瑜的疑惑一般,他湛黑的眼底流淌着浓郁的冷漠和嘲讽,“这么多份总够我妈撕的吧。”
温绮瑜瞳仁轻轻地瑟缩。
她不理他充满挑衅的话,只是打开了协议书,他们没有孩子,离婚其实很简单,只剩下财产纠纷,而陆泽向来又是大方的性子。
温绮瑜的目光落在协议上关于夫妻共同财产处理的条项上。
果然,陆泽一点都不吝啬,应该如果人人离婚都像他这么大方的话,离婚律师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除了陆氏集团的股份他选择了自己保留,其余他名下的所有动产、不动产都分了一半给她。
只是有些奇怪,不动产方面,他们现在居住的别墅竟然被他留了下来。
陆泽目光森冷,有些不耐,“怎么了?哪条不满意么?如果没有,快点签吧。”
透过挡风玻璃,他已经看到了民政局的大门。
温绮瑜握住了笔,“陆泽,其实没必要给我这么多财产。”
他握紧了方向盘,目光凛冽又寒冷,“钱再赚总是会有的,只是可怜你,为了爱竟然不惜嫁给我这个瞎子,给你的青春补偿费,更何况你陪我睡了这么久……”
温绮瑜的心还是无法避免地微微扯痛了一下。
陆泽把车子停了下来,他拿过公文包,他拿出了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两人的户口本和红彤彤的结婚证。
他解开了安全带。
眸光沉沉地看着温绮瑜在协议上签下她的名字,隽秀的字体出现在他笔锋凌厉的字体下,却意外有一种柔和协调的美。
只可惜,这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他冷淡地扯了下嘴角,取出墨镜戴上去,又递给温绮瑜一个,“走吧。”
民众们的热度还未降下,他们得尽可能地减少麻烦。
微微有些吵闹的大厅里,离婚的长队和结婚的长队总是一样的长,这世界,有人结婚,自然也有人离婚。
温绮瑜还戴着口罩,呼吸喷洒出来的热气粘腻在肌肤上,有些甚至模糊了墨镜,氤氲上朦胧的感觉。
她侧头看了下一旁疏离冷漠中透着不耐的陆泽,他们俩既像要离婚的,因为两人之间沉默没有交流,又不像是要离婚的,因为和其他吵闹着互相辱骂的夫妻不同,他们太安静了。
离婚的手续办得很快。
一下就轮到了他们。
民政局的工作人抬头看了下这两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男女,在想是不是大明星离婚啊。
面上却依旧是见多了分离的漠然,声音也很冷淡,“证件带齐了么?”
陆泽接过温绮瑜手里的身份证,一并把所有材料都递了上去。
工作人员看了下照片和名字,陆泽和温绮瑜,她还没有想起什么,陆泽微冷的声线就响了起来,“还请保密。”
多多少少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工作人员才突然想起陆泽,这不是陆氏集团的总裁么?又看了他们身份证的居住地址,果然是港城寸土寸金的豪华别墅区。
这下不敢怠慢,自然也不敢泄露,总不能因为八卦而丢了工作吧。
看着两人冷漠的样子,需要的证件也很齐全,她什么都没有问,直接盖了章,注销了他们的结婚证件,换成了两本离婚证。
两人走出了民政局,坐进车里,都有些沉默。
温绮瑜靠在椅背上,摘下了眼镜和口罩,轻轻一抹眼角,竟然流了几滴不甚分明的泪水。
细碎的阳光照在后视镜上,折射出细微的光泽。
她扭头,看着窗外,一只手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微微地鼓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离婚证,硬硬的封皮有些硌手。
离婚了啊。
傅屿案子也已经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后视镜里的阳光太烈,她竟然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
陆泽问她:“去哪里?”
“别墅吧。”温绮瑜轻轻地说道,“我去收拾一下我的东西。”
陆泽猛地踩下了油门,紧紧地绷着脊背,一路无言。
别墅里的赵阿姨还在打扫卫生,难得看到太太和先生一起回来,还有些高兴地打招呼,走近了才发现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陆泽冷着脸,跟她说,“赵阿姨,去找几个大箱子。”
吓得赵阿姨也不敢问为什么,只是听吩咐去找了以前搬来别墅用的纸箱子。
温绮瑜换上了柔软的拖鞋,把自己的鞋子摆正,就像往日回家一样,还笑着跟赵阿姨打了个招呼。
却一下激怒了陆泽,他刚刚的隐忍似乎一下破功了,“不是急着搬走么?穿什么回家的拖鞋?”
温绮瑜顿了下,还是没有停止上楼的步伐,“我只是不想让赵阿姨刚刚的打扫都作废了。”
陆泽踢了下一旁的纸箱子,也跟着上了楼。
赵阿姨这才发现夫妻俩似乎吵架了。
她拿着纸箱子也上楼,看到温绮瑜的房间打开着,走过去,站在了门口,“先生、太太是要搬什么东西么?”
陆泽松了松领带,“我们离婚了,她不是太太了。”
这一道晴天霹雳,霹得赵阿姨不知所措,“啊?”
温绮瑜对她笑笑,“赵阿姨,您先出去继续做卫生吧,我拿些东西。”
陆泽也不知道自己站在旁边有什么意思,可是,他的脚却定定的不动,像是被固定在了地板上,看着温绮瑜走进了衣帽间。
这一个房间本来就是她一个人居住的,就算全部都空了,对他也没有多大影响,可是他的心却一阵一阵的抽痛,空空落落,时不时就感觉到寒冷的穿堂风呼啸而过。
衣帽间里有一个巨大的30寸行李箱。
温绮瑜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收起来,都摆放在衣服旁边,现在正好打开装衣服。
先是厚实的冬装外套,毛衣、衬衫、打底,然后是夏天的薄衣服。
她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不一会,衣帽间就显得有些空荡了。
陆泽冰凉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行李箱上,真是讽刺,她一直都准备着这么大的行李箱,只怕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行李箱装不下那么多的衣服,她站起来,打算等会叫赵阿姨一起帮忙,陆泽堵在了衣帽间门口,面色冷淡。
她看了他一眼,微微抿唇,就绕过他先去收拾梳妆台。
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她直接装在了纸箱里,口红架也放了进去。
静静地躺在一旁的是两枚戒指。
仍旧泛着银白的光泽。
那次在老宅被陆泽扔在地上后,她就捡起来放回了别墅里。
这一次,她要带走它。
她伸出手,隔着薄薄的衬衫,轻轻地感受着胸前亲吻鱼的形状,两只鱼紧紧地吻在了一起难分难舍。
如果人能像鱼一样就好了,记忆只有七秒,开心的、忧伤的、喜悦的或者烦恼的都只有七秒,七秒后,又是一个纯白的、没有经过涂染的世界,一切都是全新的。
她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地把手伸到脖子后,摸到了项链的链扣,摘了下来。
温润的亲吻鱼躺在掌心。
一大一小,是傅屿和她啊,应该说是傅屿和她的过去。
温绮瑜打开桌面上的黑色戒指盒,先把两枚戒指都放了进去,然后,又把项链也装了进去。
缓缓地合上,一点点地遮住了微弱的光芒,这一次是彻底的说再见了,过去的一切她要尘封起来,这一次让她真正的做一只鱼,过去的七年当作鱼的七秒,她要开始她全新的七秒了。
她走到床边,拿过自己的包,想要把盒子装进去。
陆泽却大步跨了过来,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盒子,打了开来。
果然,还是那两枚戒指,这次还多了一条项链。
那条项链他不止一次地在温绮瑜的脖子上看到过,他以前从没有想过它的来处,也从没有在意过它,只是知道温绮瑜格外地宝贝它。
现在她把项链和两枚戒指装在了一起。
陆泽握紧了戒指盒。
质地柔软的盒子已经被捏得变形,温绮瑜皱眉就要抢回来。
陆泽却一把拿高了,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黑得纯粹的眼底又隐隐地燃烧起了两簇火光。
亲吻鱼。
傅屿、温绮瑜。
他有听过温绮瑜的好朋友叫她小鱼,这两只亲吻鱼,一大一小,大鱼是不是就是傅屿,大屿、大鱼,真是深情。
他冷笑,胸腔里的怒意却翻腾得厉害。
明明已经知道了温绮瑜嫁给他只是为了傅屿的眼角膜,她可以用傅屿买的戒指让他带,那她自然会一直带着两人的定情信物!
可是他就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意,还有隐隐约约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恨意。
他恨什么呢?
恨温绮瑜骗他,恨她为了其他男人嫁给自己,恨她为了其他男人可以牺牲一切,恨她耍他。
内心深处却似乎有个声音在喊着,更恨的是时间。
时间的错开,让他完全无法参与温绮瑜和傅屿的过去,他永远就只是他们俩故事的配角。
温绮瑜的眸色已经带了怒意,“陆泽,你快还给我!”
陆泽垂头看她,她的眼底再清楚不过地倒影出了自己的神情,眼神冷漠,面露怒意,看起来就像一个面容丑恶的妒夫。
他怎么可能是嫉妒,他只是恨。
心却不由自主地下沉,像是在泥泞的沼泽中,越挣扎越迅速。
胸腔里难以负荷的疼痛越发地重了。
真丑陋。
他闭上眼,再睁眼的时候,仿佛已经全然收拾好了难堪的情绪,黑眸里有着不真实的冷静。
陆泽把戒指盒放在了床上,后背的线条却绷得很直,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天空很蓝,没有多少白云。
他听到了自己绷紧的声线,“明天会有律师和你处理财产的过户手续,这些东西快些收拾,过几天我就会拍卖掉。”
温绮瑜睁大眼睛,声音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你要卖掉这个别墅?”
“是。”他的眸光嘲弄,“不卖,难道留着回忆你给我留下的恶心么?”
陆泽转过身,背脊挺直,却有点像张得过度的弦,下一秒就会控制不住地绷断一般。
他下了楼,抓起桌面的车钥匙。
车里面他的手机正在不停地震动,短信、电话不停地进来,他随意地拿起来一看,老宅的座机号、林苑的手机号、陆正声的号码,还有办公室的座机。
他眉心有着深深的褶痕。
眼神阴郁。
只怕民政局里面的高层早就电话通知了陆家他离婚的事情了吧。
陆泽本来就没想过瞒着家里,他爷爷以前在政府机关做事,里面多的是他带过的门生,通风报信倒是一流。
但他现在心情不好,本打算回老宅,现在也不想回去了,连电话都不想回他们。
手机里最后的一条短信是许致发来的,提醒他不要忘记明天他的驾驶证就会被短暂扣押,公司这边已经安排好了私人司机。
他抿唇,刚要锁掉屏幕,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一不小心就划到,接通了。
“卧槽!”电话那头不停地这样喊着,陆泽皱眉,就要按掉,“哥!哥!是我!没想到真接通了!”
陆泽看了眼屏幕,陌生的号码,但是声音又很熟悉,他敛眸,“林芃南?”
“是我!”
“你怎么回来了?”
林芃南是他舅舅的小儿子,也就是他的表弟。他舅舅一家好早都移民到国外了,表弟也一直都在国外读书,每年都只会在假期跟着一家人回来。
现在又不是假期,来电号码竟然是刚买的港城号。
应该说,他竟然在港城。
“哥,我都大三了,现在是实习期好不好?我打算未来回港城工作啊,所以现在就回来找实习啊!你先存下我的港城号。”
陆泽淡淡地嗯了声。
林芃南又问:“哥,今晚去嗨吗?我刚回来,给我接风呗。”
陆泽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顿了顿,最后还是答应了,他正好也想发泄。
林芃南挂断电话后,给陆泽发了条短信,是一个高级会所的地址,能出入的非富即贵,更重要的是里面陪酒的女孩都是出了名的高学历美人。
陆泽进去的时候,林芃南说他正在棋牌室。
棋牌室包厢的灯光倒是很亮,陆泽眯着眼,伸出手等适应了这刺目的灯光,才抬眸去找林芃南。
有快半年没见了,林芃南还是没怎么变,皮肤白皙干净,眼睛微大,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黑色的头发衬得他肤色更白。
他看到陆泽进来,赶紧站起来打招呼,还赶了一个人起来,把位置让给了陆泽。
陆泽看到桌面上正在玩的,有些无语。
飞行棋。
林芃南却很开心,棋桌上另外两个人都是女孩子,年龄看起来都很小,应该不超过20。
旁边站着的侍者开始重新布置棋面。
陆泽看着飞行棋,眸色深深,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头锁紧。
还真是看什么都会想起温绮瑜。
以前在医院的时候,温绮瑜也带来过飞行棋,他还嘲笑她幼稚,却最终仍旧陪着她下了一盘又一盘。
原来应该受到嘲笑的人是他才对,他眼神一深,漆黑的眸光里闪过自嘲,喜欢下飞行棋的只怕是傅屿吧。
陆泽已经戒烟很久了,可是今晚却喉咙微痒,胸腔里也烦躁得发闷,想要吞云吐雾,食指和中指不自觉地蜷曲了下,另一只手刀割的伤口明明已经结痂,却有些疼痛。
刚想着,旁边就伸出了一支烟,还是细细长长的女士香烟。
陆泽冰凉的视线落在了坐在他下家的女孩子身上,穿着白色的纱裙,头发却很短,有几分俏皮的可爱。
身上却随身携带着sobranie的女士香烟。
她注意到陆泽的视线,还轻轻地笑了出来,“不是想抽吗?女士香烟危害危害少一点。”她眨眼,“薄荷味的。”
她的手僵住了一会,见陆泽没接,不动声色地就收回来,“不抽算了。”竟自己点了烟,淡淡的薄荷味散在空气中,薄薄的烟雾缭绕,她的五官都朦胧了,稚嫩的面孔和吸烟的妩媚交叠在一起。
陆泽没有理她,淡漠地收回视线。
林芃南没注意到他们俩,只是突然放下了手机,凑近陆泽,笑得稚气,“哥,你今天做什么了,欸?嫂子最近怎么样?”
陆泽沉着脸,“林芃南,你还玩不玩?”
“啊,怎么了?我打算去嫂子律所呢,我要做嫂子的实习生!”
林芃南一脸迷弟的样子,“嫂子离婚官司打得很好呢。”
陆泽站起来,椅子被他的腿绊到,倒了下去。
林芃南还在嘀咕,“今天怎么大家都奇奇怪怪的,我今天去老宅找你,姑姑一听是找你,都快气炸了,还赶我走,结果她立马又反悔了,还给了我你的号码,叫我找你呢。”他感慨着,“女人心真难猜,她刚才还给我发微信问我和你在哪里玩呢,姑姑还是关心我的!”
陆泽目光森然,冷冷地看了眼林芃南。
他拿起外套就走,旁边的女孩突然说话了,“我叫骆宜之。”
陆泽连脚步都没停下,不顾林芃南的大喊大叫。
还是没来得及,他走到会所门口,就看到站在他车旁边的林苑。
林苑怒意满满地看着他。
两人坐进了车里。
林苑立马就伸出手,“陆泽,离婚证呢?为什么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不和家里说!你让我怎么跟你奶奶解释!怎么跟温家交代!”
陆泽下颔紧绷,背脊线也绷得很紧。
“妈,离婚证的法律效应已经生效了!”
“我不同意!”
陆泽转头看她,目光里跳跃着的两簇火光,“从小到大,你就只会说不同意!你能不能不要永远把你的价值观加在我的身上!你和爸一辈子恩爱不代表我的婚姻也会一辈子幸福!何况,你以为不离婚就是幸福么?”他冷冷地勾起唇角,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冰霜,“这一桩婚姻太恶心了!你帮着温绮瑜让我恶心,温绮瑜的一切都很恶心!”
林苑被吓到,怒火也上了头,“陆泽,你会后悔的,温绮瑜虽然不是很完美,但是她是适合你的!”
“适不适合只有我自己知道!不用你们管!”
车厢里仿佛连空气都已经凝滞了,陆泽抹了把脸,声音平静下来,“妈,对不起,你让我静一静吧。”
久久,林苑解开车锁,要下车,她的声音有些轻,带了些试探,“阿泽,你是不是找到当年的小女孩了?”
所以才急着离婚?
陆泽目光森冷,泛起了一丝波澜,“妈,什么意思?”
*
陆泽开着车在港城里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开回了半山别墅。
他停下车,透过降下的车窗,仰头看着别墅的全景。
整栋楼都黑沉沉的,原本会亮着灯的客厅和温绮瑜的房间也都黑了。
门口的路灯似乎坏了,用了这么久的灯丝终于燃尽了,一下就全部暗了下来,陆泽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当中,微微的月光照了进来,他的脸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
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胸口微疼,今天似乎一天没有进食了,不知道是胃疼还是心疼,连眼角膜都隐隐作痛。
他进门打开了灯。
灯光明亮,又刺眼,他眼睛难受得干涩,去摸身上,却没有眼药水。他走到客厅的柜子旁,他记得温绮瑜似乎在这里放了一个医药箱,却怎么也找不到。
不远处的桌面上放着已经凉掉的饭菜,桌上还摆着一串钥匙,是温绮瑜的别墅钥匙。
她搬得可真快,迫不及待地就把钥匙还给了他。
他从没有见过别墅这样死气沉沉、空荡荡的模样,玄关处只剩下客人专用的一次性拖鞋和他的鞋子,而温绮瑜颜色鲜嫩的拖鞋、鞋子早已经不见了。
他以前还嘲笑她装嫩,现在看不到了却有些难受。
他走上二楼,二楼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的房间还是那样,客厅也还是那样,只是少了一缕微弱的等待的灯光。
他站在了温绮瑜的房间面前,握住门把的手停顿了很久。
眸色沉了沉,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才用力地转动门把,打了开来。
房间内空荡荡的,像是从来都没有人住过一般。
梳妆台上没有了任何东西,大床上只有光秃秃的床垫,他走进去,衣帽间和厕所更是干净整洁,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刚刚装修完一般。
只是这个房间空了罢了,正好符合了他的想法,胸口却也像被清空了一般,空落落得难受。
莫名地茫然。
又莫名地心塞。
他像是中了魔一般,一个柜子、一个柜子,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打开,越看越是讥讽,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呵,收拾得可真干净,竟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
一年多的共同生活竟然什么都没有留下。
竟然这样就抹去了所有……
仿佛温绮瑜这个人从来没出现在这个别墅里,是不是,他陆泽也仿佛从来没出现在温绮瑜的人生中?
他的胸膛被忽然的怒意激得微微起伏,狠狠地踢了一脚柜子,他只想砸烂这个房间。
夜风有些凉,吹起了落地的纱窗帘。
阳台上晒着黑色的蕾丝内.衣轻轻随风摇曳。
*
温绮瑜下午的时候,叫了一个搬家公司过来,才完完整整地搬走了所有的东西。
她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先搬回娘家。
温耀还在公司,正在睡午觉的梁晓晓被楼下的吵闹声吵醒,披着睡衣外套,不悦地走了下来。
看到温绮瑜,她挑了挑眉,微微讶异,“你怎么了?搬家呀?”
她身后跟着的是跟她穿着亲子装睡衣的梁时,梁时似乎也刚刚醒来,揉着眼睛不大高兴。
温绮瑜没有理她,指挥着搬家工人把东西放下。
梁晓晓坐在了沙发上,似笑非笑,先把梁时抱在怀里,“哦,小乖乖,别哭,姐姐不乖,把我们小时吵醒了。”
温绮瑜还是没有理她。
家里的帮佣看到大小姐回来了,赶紧过去帮忙拿包、搬东西,梁晓晓就不大高兴了,沉下脸,“张嫂,银耳汤炖好了吗?就出来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小心我赶走你!”
张嫂唯唯诺诺,只好回到厨房。
梁晓晓还是不满意,亲了口梁时,“这些佣人迟早要辞退!别人家的事情管那么勤干嘛?”
她声音不大不小,就是要让温绮瑜听到。
温绮瑜看了她一眼。
梁晓晓懒懒地抬起眼皮,“绮瑜呀,这是搬家呀,怎么被陆家赶了出来哟?”
温绮瑜抱着一个箱子要上楼,梁晓晓的声音又响起,“你的房间在上楼右拐,你原先的房间我给小时了!”
温绮瑜脚步顿住。
“你反正嫁出去了,又不常回家,那么大的房间看着浪费,我今天就打算给小时住,你去另一间客房吧。”
温绮瑜转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梁晓晓,眼神透着森森寒意,“别忘了,这栋别墅未来的继承人是谁。”她一字一顿地说,“梁、阿、姨,我现在要住,要是不想被我赶走,最好把梁时的东西都给我搬走!”
梁晓晓却大笑了起来,笑得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温绮瑜,我骗你的,没想到你真的被陆泽赶回家了啊!”
温耀回来地很快,他一收到陆家说两个小年轻离婚了,就气得不能自已。
吃饭的时候,看到温绮瑜就生气,“绮瑜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怎么就跟陆泽离婚了!”
梁晓晓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温绮瑜猛地放下了筷子,眸色沉沉。
还没说话,鼻子却有些酸意。
“爸,我离婚了,你能不能关心一下我过得好不好?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她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温耀。
眼角却有些湿润,她离婚了,她过得不开心,她唯一的亲人却站在了她的对立面指责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了,情绪总是来得很突然,明明在陆泽面前一直都没落下的眼泪,现在却汹涌而来。
温耀本来立场就不坚定。
现在被女儿一哭,原先的那些气也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只是唉声叹气,心也有些柔软。
他想起了小时候的温绮瑜。
扎着两个小小的羊角辫,湿润漆黑的瞳仁大大地睁着,会跑进他的怀里,会软软地叫他爸爸。
是啊,他们只有彼此是亲人了。
温绮瑜躺在了床上,还听到梁晓晓气急败坏地跟她爸爸说话,这样吵闹的声音一直到半夜才停下。
温绮瑜却一直没有睡意,窗外的月光照了进来,房间里仿佛有无数个黑影,她刚刚哭过的眼睛有些肿,双手轻轻地摸着肚子。
她必须离开了。
她的宝宝过一段时间会慢慢长大,她的肚子也会慢慢地鼓了起来,到时候就隐瞒不住了。
家里也不是她能够长久待着的地方,她不想让她的宝宝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充斥着梁晓晓永无止尽的骂骂咧咧声,斤斤计较的吵闹,还有她爸爸永远的唉声叹气。
她想到了德国,想到了她未完成的学业和梦想,想到了德国有着对孩子格外的宽容和优待。
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可以去柏林,找一个安安静静的house,等待着孩子的降生,还可以慢慢地继续读LLM。
而律所似乎就有一个公派出国学习的机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签证。
做了决定后,一切都很顺利。
南亦知道她的决定后,就替她拿下了那个机会。温绮瑜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更何况,律所派出去的人才学习本来是秉着最快学成归来,替律所服务的,可是她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了。
南亦替她扛下了很多的压力。
签证审批还需要一周,这短短的时间里,温绮瑜做了最后的告别。
温绮瑜去见了傅屿的父母,两位老人终于彻底地原谅了她,时隔这么久,她再次走进了傅屿的家里。
她把旧套房尘封了起来,连着那把钥匙和项链戒指都收起来。
傅屿去世后,她第一次去了傅屿的墓地,照片里的他笑得温润,眼睛里熠熠生辉,又含着无尽温柔的笑意,他永远地停留在了23岁。
她絮絮叨叨跟他说了很多话。
告诉他她怀孕了,告诉他她准备离开了。
风吹来,墓地上的落叶被卷起,莎莎地作响。
卢茜茜和江誉州分手了,比她还早就离开了港城这片伤心地,去了意大利,当起了她的葡萄园园主。
温耀知道她要走,还是优柔寡断,又希望她出去留学,又担心她在国外照顾不好自己。
唯一高兴的人只有梁晓晓,她洋洋得意,温绮瑜一出国读书就是很多年,这么长的时间,她可以好好地吹吹耳边风了,或许还可以刮走不少的财产。
唯一的遗憾是,她没有去和陆老夫人和林苑告别。
她和陆泽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
偶尔会在报纸上看到他,他离婚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放了出去,媒体在报纸上大肆渲染,他又恢复了黄金单身汉,并在港城黄金单身汉排行榜上霸居前三。
他好像又开始了夜生活,风流的消息总是少不了他。
他的身边似乎总被拍到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
离开的那天飞机是晚上10点。
只有温耀、南亦和江誉州来送她,她的行李也不多。
每个人都和她拥抱了下,温耀竟然有些哽咽,她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爸爸,我只是去留学,你还可以经常去看我啊。”
抱南亦的时候,她在他身上闻到了浓浓的奶香味。
南亦的声音沉稳,有些低,“那边我联系了当地的一个华人保姆,她会照顾你的起居,等要生的时候,我再去看看我的儿媳妇。”
江誉州神色很不好,脸上胡子拉渣的,落魄极了。
他和茜茜都是她的朋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晚的港城,黑色的夜幕里,一架飞机划了过去,能看到的只有机尾上闪闪的灯光。
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下了机场高速,猛地停在了一旁的紧急车道上。
陆泽坐在后座里,抬头看着远方夜幕里,和星星融为一体的机灯。
猛地闭上了眼睛。
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力量。
手机里的页面是林芃南和他的微信聊天界面。
“卧槽!嫂子要离开了!哥你造不?我今天下午去律所面试才知道啊!那边的通知是说,温绮瑜律师因公留学,暂不在职!好难过哦,我没办法跟着嫂子学习了!”
过了一会,又是一条。
“哥,你怎么不回我?好吧,我知道你不关心嫂子,就跟你分享分享嘛……”
然后是隔了好久,就在一小时前,林芃南又发了,“嫂子是今天离开啊!卧槽!哥,航班时间是今晚9点啊!”
他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看到了这一条消息,心又开始了一丝一丝的扯痛,那种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一切的感觉,让他无论如何都要赶来机场。
而他离机场却有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明明知道来不及。
明明知道找不到她的。
因为既不知道她的航班号。
也不知道她的目的地。
却还是这样急急忙忙地让司机赶了过来。
做了一次明显的无用功。
月色下,陆泽的身影投下了长长的剪影,后座的车灯没有打开,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孤单。
呵,他叫她滚了,她还真的就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