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二楼的小房间中,玩家们挤在不到三十立方米的空间里奋笔疾书。
姜君珏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手电筒,嵌进屋顶的一个孔洞中,充当聊胜于无的照明。
十三个男人加上三个女人都不矫情,各自分了一小沓写着鬼画符的皮草,认真地誊抄上面的符号。
十一点二十分,所有看上去像字的符号都被抄完了,有几个人不放心,又拣了其他几个玩家抄过的资料,用自己的纸再抄了一份,留作备用。
姜君珏环视一圈,总感觉似乎少了点什么,却又想不起来。一个玩家适时提问:“我们要怎么知道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去找梅狄娜女士问吗?”
“问梅狄娜女士没用。她要是认识这些字,在染上‘失眠症’后早就自己想办法配药了。”姜君珏眯缝着眼,又叼起一根香烟,“对于怎么辨识这些文字,我倒是有些猜测……去四楼看看,没准看着看着就有办法了。”
玩家们相视一眼,陆续颔首表示赞同。
进入副本到现在,他们的活动范围大多限制在一到三楼,四楼除了最先上去探索的七人,其他人都还没去过。如果其他地方都找不到线索,根据排除法,也只能去四楼碰碰运气了。
离午饭时间还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房间,向楼梯口走去。在即将上楼时,玩家们自觉排成队伍,由姜君珏打头。
姜君珏从道具栏中抽出一柄长剑护在身前,步速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一步步踏着长满苔藓的水泥楼梯,发出“沙沙”的轻响。
楼道比起第一天要破败了许多,两侧的墙壁氤氲出大片的水痕,外热内冷导致水泥皲裂,粘稠的液体从裂纹中流出,卷带米粒大小的白色虫卵。
只有手指头粗的青色菌菇在台阶和墙壁的交界处喷吐触须,一不小心踩到后,伞冠立刻炸开,散发令人恶心欲呕的腐臭味。
空气中似乎挤满了看不见的虚影,越往前走,气压越大,好像被一种无形之力作用在身上,稍微走快点便会觉得呼吸困难,胸闷气短。
十六个人的队伍算得上人多势众,但依旧有几个胆小的玩家面露退缩之色,甚至打起了寒噤。这不是他们自发产生的恐惧,更像是有一种作用于潜意识层面的气场在阻止他们前进。
姜君珏横着长剑,步伐不变地抬脚踏步,终于踏尽最后一级楼梯,稳稳当当地站上四楼的走廊。
刹那间,无数泣音和惨叫声在耳畔炸响。
“痛啊……我们好痛……”
“求求你……放了我们……”
“我不想死……呜呜呜……我不想死……”
属于孩童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冲破姜君珏的脑仁,哪怕他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依旧一刻不停地灌入他的脑海。
他艰难地呼吸着,几乎站立不住。身后,有几个紧随他步伐上楼的玩家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有的抱着头蹲到地上,也有的虽然强撑着站直,却已然泪流满面。
好在,异状只持续了半分钟,耳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逐渐归于死水无波的平静,只剩下如同回音的耳鸣依旧在嗡嗡作响。
姜君珏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离午饭还有半个小时。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再冒出什么情况,让他赶不及去食堂;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他回头看向站在楼梯口的、不敢再向前一步的半数玩家,道:“各位要是害怕,就把抄下来的资料交给本人,自个儿回去,不怕的跟我走。”
几秒间,玩家们稀稀拉拉地退了大半,姜君珏的手中多了厚厚一沓白纸。
加上姜君珏只剩下七个人还留在四楼,其中两个还是听风公会的成员。
情况没有超出姜君珏的意料太多,他瞥了眼暗沉得几乎看不清前路的走廊深处,打起手电筒,往记忆中他曾和张艺妤一起探索过的那个房间走去。
思维触及某个关键,他皱起了眉。
张艺妤跑哪儿去了,他怎么感觉好一会儿没看见她了?
姜君珏隐隐记起自己好像没在小房间的抄书大军中看到女孩的身影,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他的几名玩家。
只见麻雀似的张艺妤好端端地跟在队伍末位,在她前面相隔三个身位的则是拽得二五八万的陈立东。
看到两个有特殊身份的玩家都在眼皮子底下,姜君珏这才放下心来,却也不免有些担忧:“失眠症”带来的失忆效果着实严重,他的记忆都出现混乱了。
张艺妤被姜君珏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心头警铃大作,连忙在心里复习了一遍和陈立东串好的说辞,却不想姜君珏什么都没说,就转回了头继续前行。
一时间,她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她和陈立东是在五分钟前才回归大部队的,当时两人到达二楼,正好在楼梯口看到玩家队伍的尾巴,便悄悄跟了上去。
在姜君珏让害怕的人回去时,她拔腿就要后退,却被陈立东一把薅住,只能有苦难言地留在四楼。
七人的队伍行程不慢,很快就在姜君珏的带领下进了走廊底部那间房间。
教室模样的空间中整齐地摆放着矮桌,那说是桌子,看高度和长宽却更像解剖实验台。
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白森森的骷髅,肉眼可见属于孩童。
在姜君珏跨入房间的那一刻,骷髅们纷纷调转方向面朝向他,没有嘴唇的口腔一开一合地唱起了调子古怪的歌谣。
好几个玩家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架势,不禁后退半步。
姜君珏冷静地吐着烟气,在同伴们面前维持住了沉着稳重的人设。他等了足有半分钟,骷髅们越唱越起劲,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
他索性直接将手中画着鬼画符的纸张展开,横在离他最近的一个骷髅面前。
那个骷髅愣了两秒,吐出的音节变了调,大概是出于副本机制,开始翻译纸上的文字。
骷髅的口音很重,玩家们面面相觑,依旧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张艺妤同样凝神细听,正出神间,眼前毫无预兆地刷新出一行行银白色的文字,她下意识便念了出来:
“治疗失眠症的配方如下:半个人的毒蘑菇,半个人的黄蝴蝶,半个人的黄花朵,半个人的黑泥土,混合在一起烹煮,一个人就痊愈了。”
“半个人”?什么意思?
张艺妤眉头微皱,甫一抬眼,就见姜君珏正幽幽地盯着她看。
姜君珏用两指取下了唇间的烟,神情复杂:“看来只有女巫这个身份能听懂原住民鬼魂的话,也就是说,有些关键信息只有小张能知道……”
张艺妤听出了潜台词,脸色一白,很想辩驳说她什么也听不懂,只能看懂系统界面上出现的对应的文字。
姜君珏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冷冷发出一问:“‘半个人’这个量词是什么意思?”
“这不很明显吗?死在浴室或者档案室里的人会化作泥土,死在其他地方的人会随机长出蘑菇、黄蝴蝶或者黄花……”陈立东说着,声音沉了下来,“两个人死去后的遗物配成药剂,可以治好一个人,我们刚好有十八个人,也就是死十二个,救六个……”
空气一时凝滞,姜君珏砸吧着嘴大口抽烟,一双皱纹浅淡的眼睛始终深深注视着张艺妤。
张艺妤被看得心里发毛,只能低下头躲避那审视的目光。
毫无预兆的,她的脑海底部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张艺妤,你尽快违反一条规则,想办法被关进禁闭室。”
这声音无比熟悉,正属于已经被活埋在墓园里的齐斯,却不复之前的有气无力,听起来状态极佳,完全不像是被困在棺材里的样子。
“你……你没死?”张艺妤浑身都打起了颤,“那你当时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她闭上眼,看到黑暗的思维殿堂中悬浮着的金色藤蔓,只有指甲盖粗细的尾端正卷着属于她的灵魂叶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搓。
死亡预警疯狂跳动,她想起了她和陈立东说的那些话,想起她信誓旦旦地说要和陈立东一起杀了齐斯,想起她不仅往坑里填了好几铲子土,还踩了几脚……
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脊背好像沐浴在寒风中,被毫不留情地吹打得阵阵发凉。
完了完了,“司契”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
她绝对会被捏碎灵魂、凌虐而死吧?
“嗯哼,我还活着。之前的那些表现都是骗你的,怕你演不像。”
齐斯躺在漆黑的棺材里,隔空咂摸工具人的恐惧,只字不提活埋的事儿。
被陈立东看出破绽在他意料之中,毕竟他编最初那套谎话的时候对副本的了解不足,虽然在细节上做了不少模糊性处理,但随着越来越多线索的披露,聪明人迟早能回过味来。
同样,他也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成为梅狄娜女士的眼中钉。在烧了档案室后,虽然他借由副本的机制让山川信弘顶罪而死,但谁知道其他玩家会不会察觉出端倪,举报他一手?
事已至此,通过棺材进入另一个空间势在必行。
在躺进棺材的那一刻,无数非叙述性信息涌入齐斯的脑海,告诉他:必须用泥土将棺材完全掩埋,才能穿梭时空。
进入副本以来,齐斯已经摸清了张艺妤的秉性,知道她胆小怯弱,没什么立场,稍微遇到点危险就会退缩;也知道她实力堪忧,浑身破绽,根本做不到隐蔽行事。
让她肩负埋土的重要任务,大概率要出事。
因此,齐斯没有像以往那样,在灵魂契约中加入“不允许损害主体利益”“主体死后,客体也会死”等更加苛刻的条款;同时一直对张艺妤持一种冷漠的、居高临下的态度。
——就是在为张艺妤的背叛提供方便。
只有这样,才能让陈立东上钩,帮忙填坑。
此刻,齐斯噙着温和的笑,继续下令:“进入禁闭室后,将组队指环找个地方丢下。如果可以的话,想办法在角落刻下‘47’,做不到就算了。”
审判没有落地,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张艺妤看着依旧在把玩她的灵魂叶片的藤蔓,只觉得心头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痒得她发痛。
齐斯那句“做不到就算了”,听起来云淡风轻,她却万不敢怠慢,连连在心里无声地说:“我一定会做到的!”
然后就听青年轻啧一声:“怎么了?吓成这样……我又不是什么喜欢把人凌迟成片再煮了吃的变态。”
张艺妤:“……”
姜君珏听不到张艺妤和齐斯在意识空间中的对话,见女孩忽然就脸色煞白,还以为是她在自己的施压下露出了马脚,当下追问:“小张,照伱说的这个配方,我们就得死十二个人,你怎么看?”
“我?哈哈……”张艺妤干笑两声,忽然抓住自己的校服边沿,往上一剥。
姜君珏下意识别过头,好在女孩只是脱掉了校服外衣,露出了内里的绿色衣服。
所有玩家在第一时间都是懵的,完全想不明白她当众脱衣服是闹哪出。
下一秒,就见梅狄娜女士风风火火地冲进房间,用尖利的嗓音叫道:“你这个不穿校服的坏孩子,立刻自己去禁闭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