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他走了，对吗？”
中洲，天水商行总行。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为那片繁华到不能再繁华的古街平添几分入骨的凉意。
身着一袭大黑衣的女子立身在楼阁边，俯瞰着眼前这片繁华到极致的人间之景。
她表面平静，还是一如既往地高贵、典雅而不失沉稳。可她问出的那个问题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她的内心世界就如同那街道上的小水洼一样，随着雨水滴落，一圈又一圈不断地泛起涟漪。
“是。”
在这女子的身边，同样也有一个身着一袭黑衣的男子伫立，他从容貌到气质都与这女子很是相似。
但相比于这身着一袭大黑衣的女子，这个男子的气质中要多上一抹上位者的气质。
那是一种不送任何人质疑和挑战的霸气，是真正的上位者独有的王者皇道之气。
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大家族的家主竟也能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乍一看简直就是某个大王朝的君王。
“走了，便走了吧。”
女子沉默，沉默许久。
许久之后，她才倚靠着那个男子缓缓地歪下头。当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就算那个男子不用心去听，也能听出她声音中的无限悲伤之意。而那男子闻言，亦是心疼不已。
平日里的他喜欢穿白。
今日，他这个亲妹妹说要看看外面的雨，他才特意换了这一身漆黑的素衣陪她。
作为她唯一的，同时也是真正的亲人，只有他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藏了多少苦。
他真的很想很想为他这个妹妹分担一些痛苦，只可惜，感情的事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他深知，自他这个妹妹进入到神鹿书院之后，他这个妹妹便走在沉沦的路上。
起初他也只是想要让他这个妹妹经历一下感情之事，希望她可以借着这件事变得更成熟。
事实上他确实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这个妹妹确实是变得成熟了许多。
可相应的，那个本该是他妹妹人生过客的男子，也被他这个妹妹在无声无息间记了一辈子。
今天，是北冥渊风波闹得沸沸扬扬之后的第九十八天。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他这个妹妹一直都沉默寡言的。
直到今天，有雨，他这个妹妹才跟他说要找个地方看雨，随即便带他站在这里。
然而，他知她心中忧伤，却实在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抚平她内心深处的伤痛。
“水仙，他一定会回来的。”
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雨势渐大，他望着那逐渐有滂沱之势的大雨终于开口。
虽说这句话他自己都不信，但他相信，一定没有别的话要比这句话更合适了。
所谓治病还需对症下药。
他既是知道他这个妹妹的心病在哪里，自然就知道该给她开出怎样的心药良方。
当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种特别昧良心的感觉。同时他也很忐忑，生怕他妹妹爆发。
他真的很紧张。
万一这句话说的不对了，他的妹妹冲他大发雷霆怎么办？
在这些日子里，为了帮他稳定局势，他这个妹妹已经牺牲了太多。
因为几个月前的东海之事，他这个妹妹本就是因为长老们的惩罚而身负重伤。
自那之后他这个妹妹曾静养了很长时间，可还没等她完全养好她的身体，她就得接手家族事务了。
如此一来，旧伤未愈再加上日日夜夜的消磨心力……若非是因为他有养生之术，她还真得香消玉殒。
“哥，你不用说了。”
听到洛红尘的安慰，洛水仙默默摇头，摇头之后又微笑着回应。她有了瞬间的转变。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中已经没有半分悲伤之意，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极其正常的样子。
然而她越是如此，洛红尘便越是会感到暗暗心惊。可还没等洛红尘再说什么，洛水仙便微笑说道：
“我与他之间啊，终究还是有缘无分。洛家成就了我，却也成了我与他之间的最大阻碍。”
“其实家族里的那些长老们也没有太大的错，他们只是做了他们身处那个位置的人应该做的事。”
“如果我是他们，我大概也会是一个遵守规则的人吧。”
“他那样的人确实无比有趣，却实在是没办法让人信任。”
“我与他一次次相逢，又一次次地错过。这就是我与他之间的缘，亦是我的劫。”
“我会一直等下去的，这辈子就这样了。对于琳琅和心玉，我真是羡慕她们。”
“哥，准备一份厚礼吧。”
“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十年几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总之，等孩子出生了，就送过去。”
“其实我还挺感谢他的，若是没有他赠予你我兄妹的修行法，只怕我们早已是阴阳相隔。”
“我真的很感谢他，感谢他用这样的方式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但归根结底，我还是想着那件红衣。”
……
洛水仙说着。
洛红尘听着。
她面带微笑，心绪万千，时而有如乱麻一样复杂，时而又有如刺绣的丝线一般完美精妙。
他面色苦涩，心绪恍惚，没有时而这样时而那样的万千变化，只有心疼自家妹妹的疼惜之意。
他知道她说的都对。
可人啊……就是这样，对于某些事情，往往就是看得越透彻便越是痛苦，越是痛苦便越是难以放下。
洛红尘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这个妹妹在曾经也许是的确是放下了。但今天……她心里又有了一些东西。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可能还是因为东土东海的那一战。
可能还是因为罪血帝庭成立，那位无上的帝者却不单单是只有一位帝后，更是有了两位帝妃。
他当然知道，他这个妹妹是什么都没差的。真要说差的话，那最多也就是差在了某些条件上。
比如他们的家族。
正如他这个妹妹说的那样，他们的家族成就了他们，却也成了他们两个身上最大的枷锁。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吧，人不能贪婪到什么都想要，除非这个人是古青阳，拥有着那样离谱的力量。
“你说得没错。”
“我们确实应该感谢他，没有他送我的长生术，以我的身体，我早就该陨落在过去的岁月中。”
“当年他送我长生术时，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他真是什么稀奇的绝世神通都舍得送。”
“其实他一直都挺好的。”
“曾经的他是决心只对一个女子专一，那是因为尘埃未落，很多事情都没有发生。”
“兽族真主，还有那位真主身边的女人我都见过。说真的，妹妹，其实你不比她们差。”
“她们呢，可能是一个更擅长征战厮杀，一个更擅长治病救人。但你也有你擅长的事。”
“你看……我们立一个这样的约定好不好？若那个人归来，我会拼尽全力为你争取自由。”
“到时候，天地之大，大荒世界无垠无界，你自可拼尽全力去为你自己争取一次。”
“他若接受，便皆大欢喜。”
“他若不接受，你不要有任何的心里负担，那就直接回家。只要有哥哥在，洛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他若不能归来，那就按照妹妹你说的那样做吧。准备厚礼，等时机合适就送过去。”
“我们还的不是因果，而是曾经的情谊。他不在了，他的孩子我们当然是要拂照关照的。”
“人，不能忘本。”
“真正的商人，确实是只赚取有限的利益。但经历上次那件事后，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也许我们不只是商人。”
“我们还是人，正常人。”
“你是洛水仙，我是洛红尘。”
……
看着外面世界的滂沱大雨，近几个月一直都不善言辞的洛红尘终于爆发了。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话，把心里的话还有临时想到的话全说了，一句接着一句。
洛水仙听着，笑着。
渐渐地她不再微笑，而是恢复了过去的平静。她只觉得那种伤春悲秋的感觉离她越来越远了。
而她也似乎是看到了新的光明。
至于她内心深处某一处出现许久的空缺，似乎也是因为这些话而被填补地七七八八。
但随即，她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赶紧抬头，用急切的声音问道：
“哥，那家族那边——”
“你是说和帝庭合作的事？”
洛红尘一语道破自家妹妹这突然间的心思，言语中略带调笑之意，可惜洛水仙没注意，只顾着发问了。
洛红尘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抬头指向南方，用无比沉稳的语调说道：
“放心吧。”
“这个世界的格局已经被你忘不掉的那个人改变了，如今，超级道统已经没有原来的威势。”
“罪血帝庭是唯一一个拥有十六境战力的人族势力，兽族也是罪血帝庭那边的。”
“家族里的那帮老头子又不是什么执拗的傻子，他们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该做什么事。”
“就算这大势以后还会再变，现在的大势也不会改变了。除非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真的从土里爬出来。”
“诶呀，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