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还是没有死去,死神总是不眷顾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的悲哀。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猎人的基地。
守着我的,依旧是上一次我从这里醒来时看到的那个女人。
她盯着我,同样是用着高傲与不屑的眼神。
我从床上撑起身子,看到我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大半,但是身体内的疼痛还需要时间去消化。
我一边揉着胀疼的脑袋,一边瞧着那边靠在墙上的女人,我问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瞟了我一眼就盯着天花板,似乎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多么惨不忍睹的垃圾一样。
“猎人二副,凡晓婷。”她很轻描淡写地说,和大副的不同,她这是真的无视一切无所谓的态度。接着她丢下一句:“你没死就好。”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居然有一种想把她和沈樱妃关在一个笼子里看她们撕逼的邪恶念头,哦呵呵,终归只是yy。
但是我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快就听到关于沈樱妃的消息,告诉我的人,是阿九。
阿九在凡晓婷离开后来到这个房间,带着一些能让我填饱肚子的食物,白开水,和我爱的果粒橙。
我问他大副怎么样?死没死?问完之后我就觉得我问的问题挺废话的。
阿九说他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自觉地在面壁思过思考人生。
我被他逗笑起来,笑着扯到了伤口,然后就哭了出来。
我两下抹掉眼泪,看到阿九很心疼的样子,他说:“沐沐,离开教会,回来吧。”
我很坚决地摇头。“说好不要再提这个的。”
说到教会,我反应过来我要赶紧回去了,这次能留在教会不容易,不能够被有心之人找到把柄再把我驱逐出来。
我挪到床边,找我的鞋子。“对不起,我要离开了。”
“阿九,我希望这次我来到猎人基地的事不要传出去。”我恳切地看着他,他没有回答,只是拽着我的手,说:“沐沐,我不希望你出任何事。那个总执官不能保护好你,我来保护你。”
“说什么呢?”我不解。
“这次如果我们晚到一步,你就死去了。可是我不能保证这种事不会再发生,而下次,我们就不一定能及时赶来。”阿九说的时候,是带着愤怒的情绪,他在控制。“沐沐,你以为这次事件是个意外和巧合对吗?”
不然呢?
我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心里突然开始恶寒。
“这是教会的安排,那个叫沈樱妃的女人玩的诡计。白鸽是她放话通知的,你的位置也是她提供的。”
阿九说完后,我感觉世界都安静了。
“沐沐,如果你需要我们除掉那个女人,只要你开口一句话。”阿九说,我知道他不是在说笑话。
“很容易吗?”
“不容易,但也不是办不到。”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诱惑,我何尝不希望沈樱妃消失,但是借力除掉她,我就会开心吗?只会让我背上一辈子“懦夫”和“卑微”的枷锁。
所以我拒绝了。
我们之间沉默了很久,我没有继续追问事情详则,阿九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一直到我从猎人基地离开,我们也没有过多的话语。
分离之际,我听到阿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沐沐,猎人从来不会坐以待毙,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懂他的意思,教会已经开始剿灭行动,正在整军,而猎人,也在进行着,猎人军团集结,将会是恐怖的存在。
我回过头,看到的是笑得如阳光般灿烂的阿九,他在笑,我却笑不出来。
我似乎看到了,一场恶战即将到来。
那时的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回到基地,我正好碰上了我的葬礼,又是我的葬礼耶,这是第几次了?
我记得,上一次是因为沈樱妃,这一次,似乎也还是因为她。
沈樱妃正在台上致辞。
她本来说着好好的,一抬头看到人群之后的我,手中的话筒就掉了下来,碰咚一声响。
和上次一样,她一副吃了翔的脸色。
我扒开人群,走上台,把话筒捡起来递给她。“沈小姐,你的话筒掉了,你继续。”我很淡定。
“苏沐之,你没死?”她还能镇定说话,不错。
“不好意思,没能如你所愿。”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再面向议论纷纷的群众,我挥着双手吆喝:“好了,好了,苏沐之诈尸回来了,散了吧散了吧。”
然后,我在千羽一脸“心疼你”的表情中,被老大拖进了办公室。
“说清楚。”他在我对面,语气波澜不惊,却让我感到极大压力。
看着这样的他,我心里空落,我们现在面对彼此,似乎已经没有了从前那样轻松自如,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竟然没有记忆了。
我低头看着茶杯,没说话,我的倔脾气上来了。
“沐沐。”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我分明感觉到他的手掌是颤抖的。“我以为你真的死去了,你知道那种失去的痛苦吗?你让我经历了两次。”
我的眼皮一跳,我抬头看他,他收回手摘下面具紧捏眉心,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疲惫的模样,我还是心疼了。
“的确我差点就死去了。”我想作出很轻松无所谓的样子,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十个灵核子摆在他面前,这是阿九帮我收集的,我很感谢他。
他看到这些灵核子,愣住了,瞳孔在慢慢缩紧。
我依旧作着很轻松的表情,伸出手指头如数家珍给他慢慢指明,哪几个是ss级,哪几个是sss级,对,还都是白鸽的。
我还在很得意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碰倒了两瓶灵核子滚到了地上,滴碌碌的声响。
我被他吓到了,他此时的表情也是可怕的。
他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静静地看着他,我说你会相信我吗?
没等他说什么,我嬉笑着继续说,这是沈樱妃的安排你会信吗?肯定不信对不对?
他沉默着,看着我的目光中有刀。
我继续笑。我说我能活着是因为有人救了我。
他问是猎人吗?
我点头。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跟猎人有牵扯。”他这样说,表情丝毫不放松。
我点头。“一定会的。”
他过来拥住我,他跟我说对不起,他说对不起,沐沐,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趴在他胸口,泪湿了他的衣衫。以前能够和他在一起就是我最安心的时刻,可是现在我仍旧一点都感觉不到轻松。
一些质变带来的影响,终究是不可逆的么?可是为什么我们还要挣扎着去改变?
“我什么时候可以变回人类?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我连问这些话的底气都快消失了。
“快了。”他说。
快了,快了,我是那么信他。
可是一直等到除灵恶战半年后,我依旧还是这幅鬼样子,这种跨足与除灵师与恶灵之间的,不被教会承认,也渐渐被恶灵界排斥的,尴尬身份。
是的,半年的恶战。
自从那天我带回一堆灵核子,给沈樱妃告上一状开始,除了沈樱妃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其它的一切都在变化。
猎人加速吞并周遭的恶灵大小团体,包括在恶灵界也比较有影响力的白鸽组织,一并吞并,军团有史以来最强化。
在这些事迹的表象下,我分明感受到了阿九的森森怒意,对教会的恶意,使他全力付之行动上。
整军,出袭。
教会在老大的带领下,全国集结的除灵师大军,对猎人正面开战,此段期间,没有任务,没有悬赏,只有猎人。
外面的世界,b市的人们,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上班下班,吃喝玩乐,感受不到期间变化。
偶尔被报道出来的意外和灾难,例如爆炸,陷坑,楼塌等,就是因为一些恶灵突破结界的作恶。
而大大小小的结界内,早已硝烟弥漫,一片混乱。
半年来,我几乎很少回基地了,大概就每月一次回去拿灵魂压缩剂。我每天在外游荡,每天都在自我煎熬,自我挣扎,自我救赎和自我否定中。
我有意无意避着和猎人正面交锋,能混过去就混过去,虽然能混过去的时候很少,而不能混过去的时候,我每斩杀一个对手,都会默默说上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你们名义上的首领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我不能对不起教会。
我每天过得小心翼翼,我祈祷着,不要让我跟猎人十大副官中任何一位交锋,尤其是大副,还有阿九。
最要命的就是阿九。
我时常想象着,当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我是该下手?不该下手?而对方又会是怎样的选择?不管我们双方做出任何选择,都是最悲哀的选择。
半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足以让人疲惫不堪。
教会的死亡人数也在不断增加,起初每天都会有哀乐,后来连丧事都不办了。
在教会紧迫压抑的气氛中,千羽也会坚持笑着跟我说,“好累啊,可是再累也不能倒下对不对?为了民生大业,为了国家安康,为了共进小康和谐社会!go!”
雨沉云有时候不会避着我,他会拿着那柄断裂了却仍旧锋利的刀指着我,说一句:“我顾不过来的时候,帮我看好苏千羽,别让她死了。”
是吧,雨纤纤走了之后,他的寄托恐怕只有在千羽身上了。
我问他,你累不累?他摇头。
我问他,什么时候杀我?他就转过身,说一句:总会有机会的。
我也很累,累并混乱着,我控制自己不能向任何人诉苦,因为大家都很累。
可是轩少每次都能察觉到我的情绪,他会很耐心地开导我,安慰我,让我不要想太多。
“沐沐,不管怎样,我都会是你的后盾,放心大胆向前走。”他也疲惫非常,还是会摸着我的头安慰我,让我热泪盈眶。
我更多的时间是跟老大在一起,他让我紧跟他,我也很听话,在这种混乱的时刻,谁能保证这一次分别下一次还能再见?我们珍惜彼此相爱的时光,我开始慢慢找回在他身边安心的感觉,可是沈樱妃的介入也开始越来越多。
每次她接近的时候,我都会主动离开,不是因为懦弱退缩,只是要照顾到我的心情,然而每次他都没有留下我。
也只有在每次这个时候,我的惶恐才会把他带给我的安心压下,我才会一遍遍考虑,会不会有一天,他再度放弃我?
那个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
他会对我一遍遍说:“无论何时,要相信我,苏沐之。”
我也会一遍遍问他:“无论何时,你都会相信我吗?”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所以我的回答也会是肯定的。
为了抵挡不好的情绪带给我的影响,我的方式就是投入到恶战中。
我开始发疯,疯狂地屠杀恶灵,也疯狂地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让自己享受疯狂袭来的痛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我再度被大副盯上,他像个赖皮鬼一样,紧盯着我不松懈。
众所周知他那张嘴,出口恶毒是天生的,当然也会挑好时间恰到好处地给我会心一击。
“战乱中,你还有心情恋爱呢,我的首领。”
“感情好玩吗?”
“他不过是在利用你。”
终于,躲避不成,忍无可忍的我终于在混乱的思绪中找到一丝冷静,我爆发了。
“你就真的那么想死?”在结界内破败的街道上,我盯着他,我发现我学会了冰冷地说话。
“啊,如果你有那个能力杀我的话,死亡当然是最愉快的选择。”他蹲在一块断裂的石壁凸起的一根钢筋上,秀他的平衡能力。
我没再废话,力量爆发,红光冲天成柱。
现在我的心里就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成全他成全他,摆脱他摆脱他。
这种念头,侵蚀了我的理智,把我心底的那份悲切生生掩盖下。
……
我们终究会面临这一天,死亡和失去,每个人面对死亡的感觉都不会一样,唯有一种共通的情绪,就是遗憾。
大副终归是倒下了,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现在的实力。
他扭曲着倒在自己黑色的血泊中,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我撑着身子站在他身边,以他曾经惯用的高傲的姿态俯视他,我身上还在流血,一点一点往下掉,掉在他黑色的血上,掉在他的身上,对了,我的血还是红色,跟他的不一样。
“你终于要死了。”我认真地说。
他空洞的眼神看向我,慢慢地说:“是啊。”
“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问。他就一直看着我,没说话,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我以为他死透了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你告诉我,做人类是什么感觉?”
是什么感觉呢?
“有心,有爱,有感情,有堕落,有阴暗,有谎言,可以悲伤,可以自杀。”我慢慢地说,我说完了,他的表情都不曾动一下。
“我算是堕落么?”他问。
“是也不是。你生来就属于堕落,所以你生存的状态并没有堕落;而你想要有心有感情,这才是最大的堕落。”
我看得出他咧嘴想笑,却笑不出,他想点头,却无法有动作。
他说:“我可以死了吗?”
我点头:“是的。”
“我是要去哪里呢?”
“没有天堂没有炼狱的地方。”
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看到他眼底的光彩越来越暗淡。
“遗憾吗?”我问。
“不知道。”
“那就是有遗憾了,是什么?”
“死了,把遗憾带走了,就是没有遗憾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解释。我笑。我没有接话,我们沉默了许久,最后听到他认真地说一句:
“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心底的悲切开始慢慢上涌。“你会说谢谢了。”
“这是感情吗?”他似乎有期待。
“是心了。”
“原来心是这种感觉啊,不错呢。”他终于是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在并不好看的微笑中,他慢慢闭上了眼。
我蹲下身子认真地盯着他在风中慢慢粉化的躯体,我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声音。
其实死去并不是最大的遗憾,最大的遗憾来自还活着的人。
“沐沐。”
熟悉的呼唤,让我朝那边抬起了头,我看到了渐行渐近的阿九。
他什么时候来的?还是他一只就在观看这场战斗?我不知道。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血迹沾在脸颊上,让我看起来人模鬼样,我说:“对不起,我杀了他。”
“对不起。”
“如果要审判,我跟你走。”
然而我却听到他说:“他早该死去了,一直不想活,那么死了也好。”
我看着阿九,他走到我身前,他把我拉起来,他拥住我,在他并不太温暖的怀抱中,我听到他轻轻地说:“沐沐,你要好好的。”
然后,我们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