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雨纤纤,这个名字是我哥哥给我取的,他说他从小就想要个妹妹,并叫这个名字,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对了,我哥哥叫雨沉云,是个孤儿。
他以为我对小时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其实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在假装忘记,这样我就可以任性地缠着他问以前的事,听他编各种版本,真的很有意思呢。
哥哥大我16岁,我们相遇在一个血腥的垃圾堆边上,那是个恶灵屠宰场,我很印象深刻,非常深刻。我的亲生父母,为了保命,把我献祭给恶灵,没想到最后他们死掉了,我活了下来。
哥哥撑着刀,蹲在我面前,我身边都是鲜血残肢。当时我们的对话,现在还记忆犹新。
“你看的见我?看的见我的刀?”
“嗯。”我点头。我觉得他的眼睛好看得很。
“你看的见恶灵?”
“嗯。”
“你不害怕吗?”
“不怕。”
他笑了。笑得也很好看。
“你的家人都死了,你真可怜。”他说。“要不要跟我走?”
我点头,爬起来抱住他的腿。
“你几岁了?”
我伸了伸手指,抬头看着他说:“好像是两岁。”
“才两岁啊。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你就跟着我吧。”他用一只手就把我拎了起来,抱在他的怀里,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很安心很幸福,那种感觉,在以后每次回想起来的时候,都是那么强烈。
哥哥没有把我送给孤儿院,即使在他最困难艰苦的时候。他说他在里面住过好久,里面不好过,每天都会有人欺负人和被欺负,他一直都在被人欺负,他们说他是怪物,因为他能看到鬼魂,而他们看不到。后来他逃了出来,在他十岁的时候,同样也不是很好过,但他是自由的。
哥哥很少跟我说他的过往,他告诉我的是,他在有意识的时候就在孤儿院,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是谁。院长告诉他,他姓雨,让他给自己取个名字,他看着阴沉的天空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雨沉云。院长说,他只是一个人。
带上我之后,哥哥的生活更加不好过了,因为我会分掉他微少的钱,还有吃的。他没工作,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接一些民间除灵私活,这份活儿是自由的,他喜欢自由。
我问他:“哥哥,你从哪里学会除灵的呢?”
他告诉我:“这是宿命,不用学。”
除灵的活并不是每天都有,也不是每次都会找哥哥,所以没钱和饿肚子几乎是每天都会经历的事,还有,居无定所。
我有跟着他睡过马路边,睡过天桥底下,睡过下水道。我最怕的就是下雨天,世界都是湿的,冷的,好难受没地方睡觉,最难受的是,哥哥为了护住我,总把自己淋得*的,我心疼他,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心疼,他总说没事,的确,淋再多的雨,他都不会生病。
可能是因为他最喜欢的就是下雨天吧。
我问他为什么?他就说:“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是离天最近的时候。”他说的时候,会傻傻地看着天空。我不明白。我依旧讨厌下雨天。
我们有过一段很长的,没有活干,没有收入的日子。那段时间。我有跟着哥哥在路边乞讨过,也偷过东西,抢过别人的钱包,没办法我们太饿了。
一旦有了一点点钱,哥哥就会给我买我喜欢的东西,吃的,玩的,他对自己很狠心,却尽力给我最好的,我想我就是这样被他宠坏了的吧?
我记得有一次,在路边看到有阿姨在卖棉花糖,有白色的,有粉红色的,有绿色的,我盯着棉花糖,我没吃过,我很想吃,我觉得那个一定很好吃。
我吵着要哥哥买给我,哥哥说我们没钱,我就哭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渴望一样东西,我真的想要一个棉花糖,别的小孩子都有,我想要。
那时候棉花糖要3块钱一个,哥哥全身上下掏钱,凑足有10块,这10块钱很可能就是我们这几天的伙食费了,可是他还是抽出3块钱给我买了一个白白的棉花糖。
“哥哥没本事,给不了纤纤一个正常的生活,纤纤后悔跟着哥哥吗?”他叹着气,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叹气,我又想哭了。
“哥哥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呢。哥哥只是觉得,让纤纤跟着我受苦了。我太没用了。”他垂着头很无力的样子。“纤纤,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放弃除灵,找一份正常的工作?”
这下,我真的哭了。
我不想看到哥哥垂头丧气的样子,他是我力量的源泉,我感觉自己像个拖油瓶一样,那一刻我的难过来得排山倒海。
哥哥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他只好叫我吃棉花糖,他用剩下的钱再去买了两个不同颜色的棉花糖。
对,棉花糖,那几个棉花糖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从那之后,我再也不吃棉花糖。
我也看过他被其他乞丐打,打得满身都是血,他们嫌他抢了他们的生计,因为每次只要哥哥带着我乞讨,路人就会更多地把钱往我们的盆子里丢,偶尔还会摸摸我的脑袋说:“天啊这么可爱的孩子,太可怜了。”
我不明白哥哥在杀恶灵的时候这么厉害,为什么对几个瘦瘦的男人却打不还手?他总是说力量是用来对付坏家伙的。
“那些人不就是坏家伙吗?”我真的不明白。
“不。他们再怎么坏,终究还是人。”
我看过的,哥哥唯一一次还手,是因为我。他们抓住我,说要把我卖出去,可以卖好几千,他们抓着我的脚,把我倒起来,在哥哥面前嘲笑他。
我难受至极,但我一点都不害怕,我知道哥哥一定会救下我,我一遍遍喊着哥哥,我听到他大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唤出了他除灵用的那把刀,冲了过来。
他没有结出结界,他砍人的血腥场面被人看到了,他们报警把他抓了起来,也包括我。警察对我们很凶,他们说哥哥是魔鬼,必须得死,当街杀死几个流浪汉,几条人命,他死不足惜。
哥哥一直沉默着,好好抱着我沉默着,谁敢上来动我,他就扭断他们的手。他不怕他们的威胁和子弹,子弹在哥哥的结界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我想哥哥的内心已然是崩溃的,否则不会当众大肆显出自己不一样的力量。他在挣扎和怀疑。
最后哥哥还是被释放了,秘密地。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好几个警察在讨论,怎么对电视台,对群众解释哥哥已经被处决的事实。
一个带着面具的大哥哥来接我们出去,他是我见过最耀眼的人,就像太阳神,他跟哥哥差不多高,穿的衣服很干净,有一种很舒服的香味,他开的车子也漂亮得很,闪着像阳光一样金色的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人,敬畏并害怕着。
他邀请我们上车,我很想上去,我还没坐过车子呢,还是这么漂亮的车,可是哥哥紧紧拉着我不让我动,我看到他的表情很严肃警惕。
“你是谁?”
“拯救你的人。”
他带我们到了很远的一个地方,他说这里是教会中国区总基地,他邀请哥哥加入教会。
“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哥哥问。
“我可以保证你妹妹的生活和安全。”他说。其实这句话对于哥哥来说就够了,我看到哥哥的眼睛里有很大的希望。
“至于你,看你的能力。”他继续说。“这边给你提供很多任务,还有钱。”
我们加入了教会,那年我4岁,哥哥20岁。
我们一起在g组。
从那时候开始,哥哥的世界,仿佛除了任务还是任务,除了恶灵还是恶灵,不再有我。但是他说,他的世界全是我。
而我的世界,只剩下孤独。
哥哥不断不断接任务,难度越来越大,虽然免不了总是进医院,但是每次都能活着回来。他们都说哥哥是疯子,而我是疯子的妹妹,也是个小疯子,孤僻的小疯子。我觉得那些不努力的人才是疯子。
后来,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可是哥哥已经停不下来,我在孤独中煎熬已久,我开始怀念我们以前那种形影不离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很幸福。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哥哥,我不喜欢这里,我们离开好吗?”
“我们哪都去不了,这里是我们的归宿。”
“可是我不开心。我好想念以前,我们一起去讨饭吃,一起睡大街好不好?”
“为什么呢?我们的生活已经好起来了,哥哥也在。”
“不开心。哥哥会不要我。”
“不会。”
“哥哥会离开我。”
“不会。”
我们每次见面,我都会要他带我离开教会;每次见面,他都说不会离开我,然而总会马上就消失在我身边,我以为我都习惯了。最后一次,我从图书室高高的楼梯上跳下来,进了医院,我以为我会死,可是没有。
医生说,我的头部受了伤,可能会出现记忆混乱或丧失的情况。于是我很配合地说:“哥哥,我好像忘记了好多事情。我只记得你是我哥哥,我们一直在教会。”
哥哥说:“是的,纤纤从出生开始就在教会,从小在这里长大,我们没有父母,我们只会杀恶灵。”
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提离开教会,再也不提怀念以前,我只会缠着他跟我讲以前的事,听他说各种不同的版本,我会哭,说这是感动。
在教会里,能够与哥哥尽可能拉近距离,能够与他尽可能多地见面,变成我唯一的期待和目标。所以我很努力很努力研究魔法增长力量,慢慢开始做任务,像哥哥一样。我想,只要我变得和他一样强大,就可以跟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出去吧。
不到一年时间,哥哥成为s级厉风使。再之后一年,我成为s级魔音宫。我紧随哥哥的脚步,我已经很接近哥哥了,我很开心,即使他们不承认我的力量。
我以为,追赶上哥哥的脚步,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可是我错了,他始终不能陪伴在我身边,甚至在现在,我感觉自己要死了,他依然不在。
沐沐姐姐在旁边劝我,可是我听不清楚,她是个好姐姐,我不想让她失望,我对她笑着,让她感觉我很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快不行了。
最近一个b级任务,我带了6个除灵师去完成,一切都很顺利,我们拿到了灵核子,计划着回去之后休一个大假,有人要回去给奶奶祝寿庆生,有人要去完成婚礼,有人要去陪家人旅行,他们都迫不及待打着电话,我们始料未及的是,猎人大副会突然袭击。
他杀光了我们所有人,我听到他们悲惨的尖叫,看到他们绝望的眼神,我竭尽全力都没有保住他们任何一个人,我感到痛苦和绝望。
大副没有杀我,他说他不会杀小孩,杀小孩很残忍;他不喜欢我对他大声说话,他就弄烂了我的喉咙,他不喜欢我的力量,他就破坏了我的灵器,还有我的灵核子。
他不想我那么快死,就在我的身体里寄生了一个恶心的东西,他说它会慢慢吞噬我,让我生不如死,吞噬殆尽就会爆炸,把我周围的人炸的粉身碎骨。
他说:“想要制止它吗?除非你自杀呀,要把血流干净哦。”他知道,我不敢自杀,我还想陪哥哥。
他把我丢回去之前,跟我说:“回去告诉苏沐之,我在老地方等她,这次我要弄死她。”
沐沐姐姐啊……她不能死。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哥哥在身边,我好开心,开心得要命,那一瞬间我都忘记了自己的疼痛。可是他看起来好憔悴,他的眼睛很红,他很累了吧。
我想抱他,才发现我动不了了,我想叫他,才发现喊不出声音了,喉咙好痛,有血进了我的气管,有点甜味,呛得我咳嗽,撕得伤口更加痛,我就不敢乱动了,静静地看着哥哥。
我看到哥哥哭了,他用手捂住眼睛,可是眼泪还是从手指缝里流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我挣扎着动起了手臂,我轻轻拍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安慰他,就像他以前安慰我一样,他的眼泪滴在我的手上,是滚烫的。
哥哥为什么要哭呢?
哥哥要乖,不哭,纤纤还在呢。
我见到沐沐姐姐的时候,她也是满身伤痕,血迹斑斑,把我吓一了跳。我想起了大副,我迫不及待要告诉她,远离大副,远离大副,快躲起来,不然你会死的。
可是姐姐好像没有理解,哥哥也急匆匆走了,走之前有悄悄跟我说:“等我回来。”啊,不要走,我怕我等不到了,我真的等不到了。
寄生物一天天吞噬我的身体,还有我的意识,我开始听不清楚他们说的话,我的眼睛也不行了,我每天盯着一个地方看很久,他们以为我在发呆,我只是想看清楚那边的东西。最可怕的是,我开始忘记一些东西,我的记忆在消逝。我很无助,我想哥哥。
有一天我发现了枕头边的一本笔记本,应该是谁放在这里的,上面还有笔。我觉得我可以用这个来记点什么,我写下:“好难受。我感觉自己要死了。”只是写几个字,我都感觉很艰难。
有时候,我的意识会非常清晰,身体状况也会好很多,我开始跟哥哥写信,我要记下我和哥哥之间的事,我怕再过段时间我会忘记,我会恨自己的。
我随便把笔记本一翻,翻到中间,开始写下:“最爱的哥哥,你以为我对小时候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其实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在假装忘记……我看到我爸妈是你杀死的,但是我不怪你,谢谢你带走我,让我有一辈子的美好回忆,你也不要再自责和逃避……”
我写了好多页纸,写了好几天,写到他离开的那个时候,最后一页上写满了“哥哥我爱你”,在这个时候我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表达方式,我满满的心疼。
再翻过一页,我写上:“沐沐姐姐,千万不要去找大副,你会死的!千万不要去。”
我把本子放在枕头边,我想沐沐姐姐一定会看到,然后会帮我转交给哥哥。
现在,我可以结束自己的痛苦,结束那个寄生物,我感到它快到极限了,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我还想再见到哥哥,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可是怎么能再继续拖呢,大家都要好好地活呢。
我叫雨纤纤,这个名字是我哥哥取的,我跟了他七年,却走不过第七年。我的生命停留在九岁未满,我等不到他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