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阳又油然地想到了在燕京做御营近侍局副都统的时候,在皇宫内苑的来仪阁,姨娘在交代自己返回青塚寨向护思和莺珠传达旨意之时,她对自己所做的那番语重心长的交代:
“说到底呀,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学习的?你还这么小,真的要寻找榜样的话,那就该多读史书,多跟古来的贤臣名将们学学,必定会获益良多的。
“咱大辽历朝皇帝的实录,就记载着不少这样的贤臣名将,可惜金人攻破中京之时,这些史籍典藏被劫掠散佚了大半,不然的话,你逐一读去,肯定能多有所获的。
“想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想为延续祖宗的基业做点力所能及之事,不愿虚度此生,何况一个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儿汉,怎能甘心于一生中庸庸碌碌,默默无闻?”
想起了姨娘曾经对自己的谆谆教导,看到了眼前两位佳人对自己的信任和鼓励,张梦阳虽知道干那样的大事与自己的本心殊相违背,但一想到自己将来有可能坐上大金国皇帝的宝座,又顿时觉得心中豪气干云,热血沸腾。
他坐直了身子,右手握拳在船帮上重重地击了一下,道:“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成与不成的,那也不妨试上一试,真把大事儿干成了的话,咱们不仅要把黑白教那帮杂碎们连根拔起,更如你们说的那样,为普天下的黎民百姓也做些正儿八经的好事儿,善事儿。如果干不成功的话,那大不了皇帝不做,仍还和你们俩如今天这样,逍遥自在地泛舟湖上也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坚毅之色,李师师高兴地搂过他的脸儿来,“波”地亲了一下,高兴地道:
“对,就应该这么想,有这个决心就对了。真干成了的话,就坐拥天下,君临四海,干不成的话,大不了仍然还做你的驸马爷和大元帅也就是了,咱们又损失不了什么,有什么可顾虑的?”
张梦阳点头道:“好,就按着你们说的办,不管将来做成做不成大金皇帝,先争取把谙班勃极烈这一储君之位给他争取过来,断了黑白教那帮杂碎们的念想,阻断他们为害天下的图谋。把杯鲁给做成了个傀儡,又想把这个傀儡推上大金的皇帝宝座,这点子亏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但教我张梦阳有一口气在,他们这见不得人的阴谋,就休想得逞!”
暖儿道:“是啊,那杯鲁虽说是个女真人,可他既贪生怕死还又阴鸷狠辣,而今还又甘心做了人家的提线木偶,若真的在邪门歪道的帮助下给他捷足先登,坐上了上京的皇帝宝座,那大金国岂不就等于名存实亡了么?
“而你虽是一个汉人,但你秉性良善,以杯鲁的名头在大金朝野游刃有余了这么许久,却从没有做出过一件对大金有损之事。可见你对大金,并不像其他汉人那般满怀敌意。我想,真的给你把这件大事儿干成了的话,我相信你不管是对大金还是大宋的百姓们,都定会一视同仁的。”
张梦阳道:“那还用说,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其实都同属炎黄一脉,就像是两家相隔得遥远的亲戚,数世不相来往,相互间也就变得生疏起来了,待到了街面上谁也不认得谁,还因为犯口角而撸拳头打起架来,这可就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要是我真的坐上了金国的皇帝座位,必定要把这个道理给南北两国的士人百姓们都讲清楚,让他们都知道两边其实都是一家子人,没必要打打杀杀的,大金和大辽,就跟原先的宋辽之间那样,签订个兄弟之盟,两国之间平等相待,谁也不征服谁。
“互相之间接长不短地派个使节问候一下,送上些花红酒礼,叙叙旧,拉拉家常,那样不挺好的么?何必非得这么打打杀杀的,斗得跟个乌眼鸡似的,好有意思么?”
暖儿和李师师都笑道:“要是那些做皇帝的做将军的都如你这么想呀,这天下早就太平起来了呢!”
几句慷慨激昂的话说完之后,张梦阳突然觉得眼前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该当如何做起。争取得到谙班勃极烈的储君之位的决心已下,但具体该当如何操作,接下来首先要做的是哪些事,他则是茫无头绪,毫无要领。
他问道:“那咱们接下来,该从哪方面入手做起呢?”
暖儿道:“老爷生了这场大病,可真的是没有了往日的聪明果决了呢。想当初在燕京的时候儿,郭药师的数万叛军趁着深更半夜前去夺城,还亏得你向太后献计,使了个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法儿,使得他那八千常胜军损折了大半,就连郭药师本人也差点儿成了咱们的阶下囚。那时候你是何等的精明睿智,怎么今天临到了这样的大事儿,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呢?”
张梦阳笑道:“这还不都怪你们两个,整天在这湖面上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地,我身上的斗志和机智本就不多,还又在你们这温柔乡里了给消磨了好几日,哪里还能剩得下许多。”
李师师也道:“看来你跟那个郭药师,还真的是老冤家了呢,在汴京的时候儿,你和他在街上不也曾干过一架了吗?在那次的单打独斗中,若不是你手下留情,管保能取了那老小子的狗命。”
暖儿道:“也可能是老爷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和皇位有缘吧,我乍一给他提出来这个想头,他一时半会儿的可能还云山雾罩地找不着北呢,不得要领,当也在情理之中。姐姐,你是天下闻名的才女,就尝试着给老爷支个招吧,告诉他怎么样才能坐上皇帝的宝座去。”
李师师笑道:“我说好妹妹啊,你可别要打趣我了,我会的那些个都不过是在歌楼舞馆当中应付那些红尘过客的,干办这种那事儿,哪里用得着那些玩意儿。
“其实,妹妹你倒是官宦人家出身,父祖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大辽也称得上是诗书旧族,文史自然也是耳渲目染过了的,较之我听说过的多之又多。
“咱们三个都不是外人,也用不着那些抛砖引玉的客套,妹妹你有什么想法儿,不妨就直说出来,行与不行的,咱们三个臭皮匠一块儿参详参详也就是了。”
暖儿道:“说实话,让老爷去争这个谙班勃极烈的念头,我也是话赶话地随口一说,刚在心底下冒出来也才就一会儿的功夫,细想起来,也是觉得茫无头绪,说不清该当从哪里下手做起才好。
“谙班勃极烈是大金国的皇储,也就是大辽和大宋所说的皇太子,立谁不立谁,一个是要看朝中宰臣的意见,再一个在外统兵的将帅们的意见,也绝对不可轻忽。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皇族内部公推产生。”
“公推产生?那不就相当于后世里的民主选举么?”张梦阳挠了挠头,满心疑惑地问了一句。
“当初大金的太祖皇帝阿骨打病逝的时候,就是以绳果为首的皇族大臣们,公推今上继位为大金国新皇帝的。”
张梦阳问道:“绳果是太祖皇帝的元后唐括夫人的长子,在太祖所有的儿子中最嫡也最长,为什么那时候大家不推绳果做皇帝,而推了太祖的弟弟、今上吴乞买呢?”
暖儿犹豫了一下,道:“那是因为,在太祖皇帝生前,今上吴乞买就因为功勋卓着,已经被选立为谙班勃极烈了,在太祖阿骨打的诸子中,虽然绳果最长最嫡,但在国家开疆拓土,四战征伐之际,但个人的文功武略还是更为重要些的。
“所以说金人现在的皇帝吴乞买,当初被选立为皇储,也是上顺天心,下合民意的。他登基做了皇帝之后,又立绳果做了他的谙班勃极烈,也算是投桃报李,对阿骨打皇帝的在天之灵,算是有了个拿得出手的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