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罕站起身来,眼睛望着堂外,一边轻轻地往前踱着步子,一边表情沉重地说道:“斡鲁元帅已经遇了难了,据报信之人所讲,乃是中毒而亡。斡离不害怕军心动摇,对外只宣称是陡然中风而卒,并把此消息以铁骊灵鸽报飞速给上京和咱们这边知道,并提醒咱们随时做好应变的准备。”
众人听罢,人人都又是吃了一惊。斡鲁中毒而亡,那就是非正常死亡了,是谁害了他,害他之人是究竟是何许人也?
粘罕又道:“从日期上推算,斡鲁元帅遇害的时间,应该就是咱们碰巧捉住这几个伪信使的时候。我心里拿不准,猜不透下毒加害斡鲁之人,与差派伪信使究竟是不是一伙儿。倘若是同一伙儿人所为的话,这中间的关节可就大了去了。”
粘罕说到这里,恰好正走到门前的一米之处,天空中蓦地斜劈下来一道闪电,瞬间把房外的整个庭院照得一片雪亮。同时,也照亮了粘罕的那张沧桑的、满是花白须髯的脸。
外面下起了雨来,噼里啪啦地打的屋檐砖瓦以及花木枝叶一地里乱响。
屋内在坐的诸人,除却张梦阳和莎宁哥而外,人人面上的表情都是十分地沉痛与愤怒。莎宁哥粉面上遮着一层蓝色轻纱,只从她那深邃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出她的任何感情来。
而张梦阳本身因与斡鲁并无过多的交集,只在从中原北上到达燕京的时候,与斡鲁有过短暂的相处,只觉得那是一个态度和蔼,脾气还不算是太坏的金军老将。陡然间闻得了他的噩耗,只觉得为之感到惋惜而已,心里面并不如娄室、拔离速他们那等的愤怒与悲伤。
娄室开口道:“既然为人所害,原因么,不外乎公仇与私怨。如果是出自私怨的话,事情相对地就要简单一些了,只要把仇家查找出来,剖了他的心肝肺肠,给老将军报了仇,好好地祭奠上一番也就是了。可若是出于公仇的话,事情可就如元帅所说的那样,棘手得紧了。”
婆卢火道:“斡鲁叔叔一向待人宽厚,与人为善,除却在冲锋陷阵之时对契丹人多所杀伤而外,何曾有过什么私仇了?据我看,定然是那些不甘心家亡国灭的契丹人,复国无望之余,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
其他的金军将领也纷纷符合婆卢火的说法,就连娄室也觉得极有可能是契丹人干的,甚至很有可能还是天祚帝那厮亲手策划了这场对斡鲁的谋杀。
在娄室看来,天祚帝阿果向来心胸狭窄,报复心极重。比如他派人不远数千里地追踪到上京会宁府,把杯鲁捉回到夹山的举动,就完全可以说明此人实是胸无大志的草包一个,只在耍弄一些小聪明上沾沾自喜,自以为得计。让这么个没用的人君临如此辽阔的一个国家,非但不足以为其邀福,却适足以为其招祸。
阿果那厮既能煞费苦心地派人到上京去与张梦阳为难,那么,派人到斡鲁的驻节之地,燕京东边的滦州去毒杀斡鲁,那也自是在情理之中的了。
可娄室转念又想,军兴以来,对阿果那厮逼迫最紧的本是自己与粘罕两人,想这以大同府为中心的西京道诸州郡,十之八九都是自己个粘罕两人统兵率将攻打下来的,照理说他该当对自己和粘罕两人更加的恨之入骨才对,为何却独独地对斡鲁下了此等狠手?
娄室又猛然想到,既然斡鲁能招此暗算,那自己和粘罕以及其他的军中将帅,岂不是也时刻都陷在巨大的危险之中?
粘罕转过身来,看着大家说道:“在你们赶到之前,我已传令咱们军中所有的将士,弄清楚这事的原委之前,但凡职司在猛安以上者,每人皆要加倍地小心谨慎,一应饮食酒水都要以银针尝试无事之后,方可宽心进用。本帅之所以着急地请你们赶来此处,其意也就是在于此了。”
这时候,莎宁哥开口道:“最最要紧的是,要尽快地查清斡鲁元帅究竟是何人所害,何人主使了这次对他的谋杀。如若不然,上至皇上下到每一个将士,岂不是每天都要在提心吊胆中过日子了?”
粘罕点头道:“莎提点所言极是,也正是因为此,本帅才想要把这件事交给您来办理的。要说咱在大金国开疆拓土,能征善战的功劳上,诸位将军们自己本帅,可以说每一个都劳苦功高,功勋卓着。可所若论这侦敌破案的本事,整个大金国可以说无出莎提点之右者。侦办斡鲁元帅被害一事,大伙儿可都指望在海东青提控司和莎提点的身上了。”
说着,粘罕对着莎宁哥一躬到地,语气和态度都显得极是真诚。
莎宁哥坐在那里并不起身,只是抬起胳膊来将手一摆说道:“这个乃是我小女子的分内之责,元帅用不着如此客气。请元帅放心,不管对手是何等样人,既然有胆量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定然要让他尝一尝咱女真人的厉害。”
这时候,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大起来了,沙沙地敲打着地面,敲打着屋瓦,敲打着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随着更次渐深,随着雨水的紧密,屋内之人,也都感到了一缕缕深秋之夜的寒意来。
莎宁哥略一沉吟之后说道:“听了粘罕元帅今晚所说的两件案子,我从一开始便有着一种感觉,觉得这两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其背后的主使者,或许会是同一个人。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可是我执掌海东青提控司,替皇上替朝廷办事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莎宁哥说过之后,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一人说话,静默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细密的雨声中,人人心里都知道,如果把这两件事真的合二为一地来看的话,那可实在是让人感到有些阴森恐怖了,而且矛头也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即刚才他们讨论中所说的那位河北西路提刑官——刘豫。
但这究竟只是莎宁哥的一种猜测而已,拿不出十分充足的证据来。而且据莎宁哥本人说,这也只是他的一种感觉,甚至还会是他的一种错觉,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两件事压根儿就风马牛不相及,只不过是世间无数的巧合事件当中,最为寻常不过的一例罢了。
斡鲁曾经在对大辽的作战中,杀戮过无数的契丹人。他还在对高丽人妄图攻占保州和宣州的觊觎中,把高丽人狠狠地敲打了一顿,迫得他们付出了数百士卒的牺牲,远远地避开了金兵的锋芒,撤退到了鸭绿江口以东,把他们侵占的一百多里的土地乖乖地让了出来。
如果说是因为公仇而遭到报复的话,那凶手首先应该是契丹人,其次则应该是高丽人,可那个刘豫再怎么有钱,他也不过是大宋的一个地方官而已,斡鲁能和他有什么仇怨?惹得他千里迢迢地派人跑到北国的滦州去杀害斡鲁?
可是这层疑虑,当着莎宁哥之面又不敢公然说了出来,大家都只是想着,过了今晚之后,于私下里再把这份疑虑当面说给她,试试她心中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莎宁哥道:“察觉出这个刘豫的不轨来,也是事出凑巧。那还是娄室将军在汴京街头上巧遇了杯鲁殿下之后,派人密奏给皇上。当时与宋国的《燕京交割筹议章程》尚未签下,皇上立即派我前往中原一趟,旨意命我务必设法详查清楚,宋廷是否有意扣留杯鲁以为人质,以为其在谈判桌上增加讨价还价的筹码。
当我赶到汴京之时,娄室将军已和宋国签下了章程,为我国家赚得了白银二亿两,并且也查得了杯鲁并非是为宋国君臣有意扣留,我也便没有现身与他们相见。
娄室和张梦阳都是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她当时也在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