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宗眼见着即将捉住了他,却见他的身形陡地嵌入了山石间那道蜿蜒狭窄的石阶甬道。心下不由地大叫可惜,在这狭窄蜿蜒得甬道里,任你神行功法再怎么高明,也是半点儿施展不来了,否则一个收势不及,定然要在两边林立参差的怪石上撞个头破血流,到时候岂止是欲速不达,还会没来由地令自己身受重伤。
当初张梦阳在青冢寨大营之外的鱼尾坡里找寻小郡主,一时间因找不到她而心急如焚,竟不顾后果地在那树林之中运起了神行法来,结果非但与疾行的愿望相违背,还被碰得头破血流,端的是得不偿失。
这座怪石参差的石山高低崎岖,虽不甚高,却占地甚广,张梦阳顺着石阶蜿蜒曲折地攀到了山的顶端,一眼望去,连这小山的顶上也是高低参差,错落有致,或高或地地开满着各色的梅花。
一丛丛的绿竹于各种奇形怪状的山石之间点缀着,与到处盛开着的寒梅,给这天寒地冻的环境增添了颇多春意盎然的色彩。
奇石,花树,碧竹,一时间给张梦阳提供了大量的便于藏身之所。
张梦阳到了小山顶上,在林立的山石间转了几转,即借着一株梅花树的掩护,在两块大石所形成的凹槽里隐藏了下来,并且把宝剑紧握在手中,寻思着只要戴宗那厮敢从此,定然在他身上或者腿上狠狠地戳一下子。
稳下身来之后,他调整了下呼吸,尽量不使呼吸显得粗重,以免被戴宗所察觉。
山的下面,乱哄哄地传来一阵阵军卒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喝斥骂之声,他们显然也正四面八方地朝这小山上涌来。
张梦阳心中纳闷,汴京城地处平原地带,怎地此处竟莫名其妙地起着如此一座遍布奇石花树的小山?在今晨这雾气的笼罩之下,可真的是有如仙境一般。
而且,这城门之外怎么会有这许多的军卒,他们又为何平白无故地兜围上来抓捕自己?难道说他们都是戴宗这厮布置好的天罗地网,专等在这里等着自己来钻?他如果提前对童贯那老家伙把情况说知,告自己一状的话,那可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如此一想,他的心下顿时凉了半截,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难道,自己真的是注定难逃此劫了么?
很快,山下的不少军健已然登上了山来,“嗖嗖”的箭矢放射之声,不断地响过张梦阳的耳际。
张梦阳害怕得浑身发抖,腿膝酸软,看来自己的这条小命儿,真的要交代在这汴京城中了。
这一刻,他的心中迅速地想到了小郡主、萧太后、萧淑妃、月理朵、暖儿几个女人,把心中珍藏着的有关她们的记忆,如同幻灯片般地在心中放映了一过。
他感到自己愧对她们的嘱托,她们每一个都希望自己平安无事,每一个都希望自己能够毫发无损地回到她们的身边。自己也确曾如此地答应过她们,而且在答应她们之时,信誓旦旦,充满了信心。
刺杀娄室?真是好笑,自从过了风萧萧兮的易水河,进入到宋境以来直到今天,别说是娄室,连金国使团的一个人毛都没见到过,就如此这般地在戴宗这厮的阴谋中做了阶下囚。
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张梦阳此时正体会着这句话的无限凄凉与无奈。
他想到了杜甫在《蜀相》那首诗中的留下的千古名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人家诸葛亮好歹也六出祁山,与曹贼大军堂堂正正地拼杀过几场的,即便未捷身死,临终前也是不枉了的。可是自己呢?连娄室那厮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在戴宗的纠缠之中稀里糊涂地挂了。这算是个什么?
他记得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里,这样地描述过战场上的残酷:平时训练刻苦,打靶年年都是优秀的战士,本来怀着杀敌报国的愿望上了越南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不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在战壕中被越南鬼子的子弹揭起了天灵盖,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感到此刻的自己,就如同那个倒霉的优秀战士一样,连一个敌人都没见到即被撂倒,平时刻苦准备的杀敌本领竟一些儿都没有派上用场,实在是死得不值,死得窝囊,死得浪费,死得不甘。
他还清楚地记得,在他第一次给小郡主洗脚的时候,小郡主郑重其事地问他,去杀娄室到底能否全身而退,有几成把握。记得当时自己答她:此事要视情形而定,就算不能够全身而退,那也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小郡主当时便厉声呵斥了他一顿,她说之所以要刺杀娄室,目的就是为了想要你这个大活人,如果连你这个大活人都没有了,就算杀死了娄室,又有何用?
那时候,张梦阳从她的这番话里,真切地体会到了她对自己的发自内心的关怀与牵挂。
那时候,小郡主对他说:“不管能不能把娄室刺死,你都得平平安安地回到我的身边来。”
他也曾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答应过她:“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可是今天,可是现在,自己眼看着就要落入戴宗和童太师府上的这些爪牙们之手了,自己对他的承诺,竟然就此落空,也不知她得知了自己死去的消息,会是一副怎样的心情。
张梦阳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自脸庞上滑落,沿着下巴滴落到了衣襟上。
就在他伤心绝望,不再对解脱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之时,一些军健们的脚步声,已然响到了耳边。
他握紧手中的龙泉剑,心想既然注定终归一死,那么临死之前也定要多拉上几个垫背的。
正想由那隐身之处跳跃出来,以图跟这些军健们奋力一搏的时候,就听不远之处传来一声惨呼。由这声音而辨,竟像是戴宗口中所发。
“咦,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有军健在外面喊道:“兀那贼人,赶快束手就擒,再跑的话乱箭把你射穿了!”
张梦阳心下疑惑:“难不成是他们认错了人,错把戴宗当成了我给射倒了?”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杂沓之声和斥骂之声响过,紧接着就想起了一阵拳脚击打在肉体上的噼啪声,还夹杂着戴宗的呼痛声和叫骂声,以及军健们的怒斥声。
“咦,难道他们竟不是一伙儿的?怎么还对他下重手殴打了起来?刚才这些军健们跟他距离较远,且又隔着大雾,箭矢不长眼睛或许会有误伤的可能,可如此近距离地拳脚相加,哪里还会认错?”
只听戴宗的声音叫喊道:“我乃是朝廷命官,在童太师手下干事的,你们不去捉拿贼人,一劲地打我干什么?”
军健们纷纷斥骂:
“呸,去你娘的吧!朝廷命官哪有不经宣召一径冲到这种地方来的。”
“明明是想要刺王杀驾的贼人,落了网还在这里口不择言地狡辩。”
“还敢说自个儿是童太师府上的,经常扈从着童太师的那帮弟兄我都眼熟,何曾见到过你这么个瘪三货了?”
“别说是你,就是童太师来到这等地方,不等通报也不敢随便硬闯,你算是他娘的什么东西了!”
“好了好了,留下活口,莫要打死了他。”
“拿绳过来,把他绑了,先把他押到皇城司审问,不老实的话再行拷打不迟。”
“对,就是这样!”
“对,先把他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