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里的地图,见曹队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便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问了一句,“老曹,找到小雷和陈医生以后,你们进入了五方聚火阵的中心?看到了什么?”
曹队依旧把身体靠在洞壁上,把腰里的毛巾解下来,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又恢复了平时浑不吝的口气,“老常,我们一直追踪了进去,以为刘小伍在里头,但我总觉得里面发生的事应该是同步的,我们遇到的情况,你们在外面也一定遇到了,比如,我们进去不久,靠近戴矿长他们挖煤精玉的矿洞时,手电,矿灯全部爆掉了,我问了小雷,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事儿。”
“我估计是一种特殊的静电放电现象,短时间内产生极高的电压,在五方聚火阵周围一定的范围内,电子设备都会受到影响。”孙平在一旁接了一句。
“好像是有某种选择性的,老孙,只有照明设备出问题,可我带的超声波测距仪和深度仪都没问题,老常,我敢打赌,你腰里别的那个热成像仪也肯定没事儿。”
我点了点头,那台热成像仪的开关灯在黑暗中闪烁着淡绿色微光。但曹队思考问题的角度的确非常有趣,如果他的假设是成立的,那么照明设备全部憋掉,进入矿洞的人,在黑暗中,注意力一定会落在能够发出微光的煤精玉石壁上,这才是毁掉照明设备的真正目的。选择性的破坏?这种假设让人后背一阵阵的发凉。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经过了戴矿长开凿的矿洞,有了陈医生的提醒,我们没敢进去,一路往前走,这样的矿洞大约有二十多个,大部分里面都码了不少没来得及运走的煤精玉矿石,有些上面还做了编号,看来戴矿长他们在下面挖的有日子了。”
“可后来,我们来到了陈医生说的那个巨大的煤精玉石墙前,我和小段还是忍不住看了看,那墙太大了,怎么说呢,就像一个巨大的电影屏幕,闪着光,里面有很多跳跃的火苗,那感觉就好象一部精彩的大片马上就要开始。”
“但我敢肯定,我们在那屏幕前看到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虽然里面都是不断跳跃的火苗,人从火苗里看到的东西也一定都是幻觉。人在这些火苗面前,想象力会被无限的放大。我看到的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狭长的甬道,全是整齐的大青石砌起来的。小段看到的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雪山和一个波澜不惊的湖泊。老常,我琢磨着你如果在那石壁前,看到的一定是那口海眼井。”
“老曹,你的意思是石壁中投射出来的,都是人内心最隐密的想法?”我不禁打断了曹队。
“我不知道,老常,也许这些本身就是我们的幻觉,石壁上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但是,老常,你不觉得这矿井下面的氧气含量有点奇怪吗?越往阵中心走,氧含量越低,这本没什么,毕竟五方聚火阵中心地势最低,中间还有火在燃烧,消耗了更多氧气。但有的矿洞里氧气含量高些,有的却一进去就有窒息的感觉,还有那些岔道口,只要不是通往五方聚火阵中心的,氧气明显的充足些。我想说的是,巷道都是相通的,空气也是流动的,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差异?难道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可以阻隔氧气吗?”
曹队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再强调一下他的发现,又继续说道:“进隧道以后,大家应该就有感觉,这里面安静的太过分了,而我们之间的对话,音调都会发生一些变化,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嗓子或耳朵的问题,后来才发现,大伙儿身上都有这个情况,这是不是与氧气含量是一个问题呢?”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围坐在一起各想着心事。
曹队的话,不同的人会听出不同的含义来,比如,孙平想的,一定是巷道里的空气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空气中有某种令人产生幻觉的气体。而小段一定在想,这一路勘察下来,是否还有什么线索疏漏了,还有什么藏着答案的矿洞,我们没有发现。
以我对曹队二十多年的了解,我明白他告诉我的信息是,这个隧洞很邪,有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但却能躲在黑暗里,左右我们的每一个选择。的确,声音传播的滞后,氧气的不均匀,甚至是我们进洞后不久就开始不太正常的心跳,以及曹队那疑神疑鬼的怪梦,都足够的反常。但我却可以肯定,这绝非是什么灵异事件。
几百年前的龙岗道士,认为煤精玉石壁里是什么鬼怪妖狐,而布下龙岗大阵,但显然并没什么作用。
从明代开始,矿道里的蛇鼠就会被石壁中的未知液体污染,逃到地面上自燃气化。而百年间自燃的矿工也数以百计了,但除了给周围的居民带来一些心理上的恐慌,似乎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危害。同样的道理,陈医生认为水胆中的液体是某种未知的病毒,应该也不成立。毕竟病毒要通过传播来繁衍,这是生命的本能,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传播开,没有被人发现。
可曹队的讲述里,有一点却是对的,深黑的巷道里,绝不是只有我们这些有智慧的高等生命体,声音、氧气的异样,电磁干扰,高频电流击穿所有的照明设备,特别是石壁中那可以幻化不同形态的神秘火焰,一环扣着一环,我甚至隐约觉得那个我们看不到的始作俑者,正越来越了解人类的本性,本性中的贪婪,贪婪后的欲望以及欲望里的不择手段。
可能也因为如此,最先进入隧洞的矿工们,放下了打通明代矿道的任务,重新进到五方聚火阵的中心,戴矿长抛下陈医生,也一定要进入石壁去一探究竟,反倒是生无所恋,心如止水的陈医生可以进出自如。
曹队以他超常的感知力,发现了煤精玉石壁中可能存在的智慧生命体,虽然我们不知道这种生命存在的形态以及繁衍的方式,但很明显,它在用它的方法了解我们,用人类的方式吸引我们,而这种认知也在不断的发生着进化。
念及此,我又不禁心念一动,当年龙岗道士布阵的疑问似乎也想通了一些。刚刚在洞外,齐馆长给我阵图的时候,我就有个疑问。龙岗道士进矿坑降妖伏魔,他是知道这魔怪可以发出业火,将人烧成灰烬的,为何还要费尽心力布个五方聚火阵?难道真的是因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火阵可以困住业火?
按这矿井下的地势,布个阴阳相生相克的水阵才是正着,我不相信龙岗道士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但现在想来,那个道士的思虑之深,令人匪夷所思。他一定也意识到了曹队发现的这些反常,也一定比我们了解的更为详实,毕竟他在这坑洞里呆了一年之久,应该更清楚里面绝非什么妖魔,用寻常的道家法术毫无用处,这才布下这五方聚火阵,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给石壁中的未知智慧做一个镜像出来。
道家之术源远流长,到今天很多已经失传绝迹。所谓“镜中缘”“瓶中界”“黄粱梦”并不仅仅存在于传说之中,给人些美好的想象,而是真真正正的道术法门。
以镜魔对魔,以镜封魔。世之一切,有哪个地方比大脑想象出的胜景更令人流连忘返?世之可及,又有什么样的牢笼比套在大脑中的牢笼更坚固?这绝对是将龙岗道术中的“困”字诀发挥到了极致。
而这时,我不禁又想起了前两天和曾茜通过的电话。虽然人类的脚步早已迈进了太空,但对于我们自己脚下的土地,却依旧知之甚少。我们总以为在几千摄氏度的地幔层,不可能有生物可以生存下来。这是建立我们对地表碳基生命的认识而来,但如果这种生命不是碳基生命,而是熔点更高的硅基生命呢?如果是可以自由在固态、业态和气态中转化形态的氢基生命呢?甚至,在极端的地下世界里,生命存在的意义都是不同的。
曹队见我陷入了冥想,碰碰我的手臂,递了根烟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索。“老常,下一步怎么个弄法?恐怕我们没时间去做科学研究了。”
“我们现在去五方聚火阵中心就是找死,去另外一个生门看看吧,既然戴矿长那些人去过那里,就一定有他们的目的,如果能找到刘小伍,我们就马上撤出去,但我总觉得,封闭矿井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体道者逸而不穷,任数者劳而无功。离朱之明,察针于百步之外,而不能见泉中之鱼。师旷之聪,合八风之调,而不能听十里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理三亩之宅;循道理之数,因天地之自然,则六合不足均也。--《淮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