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制片到北京的第三天,就接了个朋友的电话,说帮他在东城找到一座叫红楼的小楼,现在是一个杂志社的临时办公地,和林制片要找的小楼很像,约他去看看。林制片去了后发现,这小楼本身就是个民国时的建筑,以前是个***高官的私宅,解放后就安排给了文化局作为办公场所,文化局建了大楼搬走后,又交给了一个杂志社。这几年杂志社不景气,办公的人也不多,只用了一层,剩下三层都空置了。
小楼坐落在二环路边上一个隐蔽的胡同尽头,还有个小院子保留了下来。之所以叫红楼,并非因为外面是红墙,而是因为这里十年动乱期间是个红卫兵的办公地点,据说那些年很多人在里面屈死,这楼也因此出了名。红楼的外观有些残破了,一些装饰用的雕花柱头满是青苔,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外墙的石砖很多剥落了,墙缝里全是青灰色的水泥,看得出原本建造时非常的结实。外墙大部分都爬满了爬山虎,但依旧难以掩盖这楼散发出来的阴郁之气。
一楼的门窗都重新更换过,铝合金的边框看上去和小楼非常的不协调。楼上几层还是原来的窗户,虽然颜色非常黯淡了,但看上去还非常的牢固,只是因为窗框和木格都比较宽大,玻璃窗显得小了些。但每个窗户的上沿都探出一个木制的遮阳蓬架,遮阳蓬早已不在了,但那些木架的装饰雕刻保存得非常完好,每个木架头上都雕了个带翅膀的小天使,冲着进出的人微笑着。
林制片看了这小楼,震惊无比。他马上翻出作家的剧本,仔细再读了一遍,作家对故事中那个小楼的描写,与眼前的红楼简直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外墙的样子,门窗的规格,门口的两棵大槐树,小院的大小,墙上的藤蔓,连窗户上木雕天使的遮阳蓬柱头都一一做了介绍。但林制片知道,那个陕西的作家没来过北京,更不可能看到这个小楼。这一切应该是个巧合,他得到这个剧本是个巧合,他找到这个小楼也是个巧合,小楼的主人愿意把楼租出来也是个巧合,但所有的巧合聚在一起,林制片感觉到的不再是他的幸运,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深深的寒意。
好在楼里的一切与剧本中的描写完全不同,估计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使用功能的变化,小楼的内部结构做了很大的调整,重新加了隔断,老家具和装饰早不见了,只能隐隐感觉到这大宅曾经的富丽堂皇。但三楼以上没有什么改动,过道和房间里都堆满了杂物,灰土积的又厚,看来很多年没人使用过了。
杂志社的主编年近六十,气色虽然不太好,但人非常好说话,没谈半小时,就基本商量好了租赁协议,价格不算高,但只有一个附加条件,主编希望在电影里客串一个小角色,这倒是不难,本身林制片就要招募二十多个群众演员,欣然把看门大爷的小角色许给了他。主编二话不说,一个星期就把房子腾出来,交给了林制片。
之后的一个月,林制片就把小楼交给了道具组,按剧本的描述,开始搭建几个大的场景。没几天道具组的老胡就找到他,说剧本里描述的几个场景,小楼里都有,地下室、餐厅、浴室、配电房,一应俱全,除了家具重新换,地面、墙壁清理干净,根本不用搭了,问林制片那个编剧是不是在这栋楼里住过?林制片心里一紧,但还是自己开导自己,老式的洋楼,估计施工图纸都是一个地方来的,在国内,一个图纸可能修了几十上百栋,里面的布局一样也不算太稀奇。
场景基本搭建完成时,林制片把从香港赶来的男女一号,接到了小楼,让他们熟悉熟悉环境,没想到,男一号在小楼里转了一圈,就坚决要求解约,宁可加倍赔剧组出的定金。林制片很奇怪男一号反常的变化,把他拉回宾馆,仔细询问了一下原因。
男一号姓黄,祖籍闽南,但却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他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但演的恐怖电影已经有十几部,是有名的恐怖片专业户,得了个黄不邪的外号。他告诉林制片,六年前他拍第一部恐怖片时,导演为了表现真实感,把拍摄地点就选在了十几年前发生过凶案的一座老宅,当时他还没什么经验,虽然觉得心里有点别扭,还是硬着头皮拍了。
结果,从拍摄开始,他就开始失眠,几天后浑身乏力,头疼欲裂,经常在片场到他的戏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台词,走位,都忘得一干二净。有一天,他感觉自己完全失忆了,不知道怎么完成的拍摄,本想跟导演请个假,休息两天再拍,没想到导演正看监视器里刚拍的内容,黄不邪凑过去一看,吓了自己一跳。
监视器里,黄不邪演得非常的投入,肢体动作甚至有点夸张,而台词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和剧本上的对白也不一样,但这种说话的语气反而透露出一股阴邪的气质。但黄不邪也发现,监视器里的自己,从拍摄开始到结束,眼珠就没有转过,一直是那种直勾勾的眼神。这段片子拍了三段,大约十五分钟,导演根本没有喊停,但黄不邪完全记不起拍片时的情况。那感觉就好像自己被什么东西附了体,并不是自己在表演,一切是附在他身上的东西完成的。
导演并没有发现这个反常,看完片样,一直夸赞黄不邪入了戏,演的好,有自己的理解,把原来的本子提高了一个档次,前途不可限量,要好好提拔他。那时的黄不邪刚从培训班出来,还是个龙套演员,混个角色不容易,能让导演青眼有加,到手的机会就不愿放手,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一咬牙,坚持了两天,把自己的戏份拍完了。
可拍完戏回到家,黄不邪就一病不起,看了不少医生,吃了不少药,没什么好转。反而身体越来越虚弱,夜里常常的说胡话,嚷嚷着要回片场继续拍戏。家里人吓坏了,按闽南的风俗,这是明显撞了邪神的表现,没办法,就去请了个当地有名的道士来作法。又是开坛,又是摆阵,又是灌符水,折腾了两天,黄不邪才算是缓过来。
那个道士和黄不邪很谈得来,就告诉他那个片场选的是个凶宅,里面有个非常厉害的冤魂,因为当时死的很惨,所以怨气很大,附他的身就是想借他的躯体,重现当时的场面,好在他的戏不多,拍完了就离开了,如果再呆上几天,还不知道会出怎样的祸事。
黄不邪吓坏了,很像就此收手,再不拍恐怖片了,可迫于生计,一直找不到角色。再加上先前拍的电影上映后,票房飘红,他的演技得到了业内很多恐怖片导演的认可,恐怖片的片约倒是来了不少。这人一旦被贴了标签,你再想撕掉他就难了。没有办法,黄不邪又去找了那道士,想求个解的办法,即能接片子,又不至于像上回一样在鬼门关上兜一圈。
道士想了想便给了他三个拍片的原则,第一,之前出过事的老宅里不拍,第二,拍片前不开坛做法事不拍,第三,身体拍摄时有发低烧的症状不拍。同时,道士给了他一个桃木做的手串,让他带着,如果在片场,手串刺手、磨手,就不能拍了。
黄不邪牢记了道士的嘱咐,手串只要是出来拍戏,绝不离身,这样才太太平平的拍了六年戏,毫发无伤。
可这次,他在红楼里转了一圈,手腕像是被什么东西箍住了,又麻又疼。说着,黄不邪挽起袖子,给林制片看,果然,手腕上有些红肿,上面隐约还有些暗红色的细针孔样儿的伤口。
“不是我不想拍,是我不敢拍,林先生,您选我来演,我感激不尽,但只有日后报答,这楼里以前一定有过大事,您也小心为妙吧。”这是黄不邪和林制片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他订了机票就回了香港。
七八十年代的香港电影业其实是控制在黑社会手中的,几家大的影视公司都是如此,林制片的公司也不例外,虽然八十年代末,这些公司努力洗白自己,但在对演员的控制上依旧是很有一套。黄不邪敢做出违约的事情,其实是把电影公司得罪了,这规矩他不会不懂,但他又执意要做,那可能黄不邪所担心的事是真实存在的了。
(君子能通天下之志、体天下之变,屈舒用舍唯时进退者也。故当知终之地、守知至之机,有庇人之大德,守事君之小心,虽在上位反而复守其卑。健于德、敬于人、勤于事上,终日而不懈夕。犹惕然此其道也。虽危,何咎君子所以修其德而后其身也。--《子夏易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