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在怀远侯府密议的这几个人,都是开国大将之后、南京城内势力最大的勋臣。除了鄂国公常遇春的后代、刚刚晋升为顺国公的常胤绪外,临淮侯李邦镇是曹国公李文忠之后,灵璧侯汤国祥是信国公汤和之后。定远侯世子邓文明则是卫国公邓愈之后,由于现任定远侯邓绍煜重病不起,现在一切外务都交给邓文明打理。
而五军都督府的两位都督张国彦、陈闻礼,也都是开国功臣的后代,世袭都督职位。昔年太祖朱元璋对开国功臣大开杀戒,其后又有“靖难之役”,在南京能一直保持世袭的勋臣家族已经不多,今天基本上都到齐了。
“我们这位万岁爷别看乳臭未干,手段可是好狠啊!”常胤绪似乎憋了很久,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想当年成祖皇帝打进南京,对你我兄弟的先人都没有降罪。我们的先祖也一直安分守己,只守住南京这一亩三分地,因此才能繁衍二百多年,创下今日规模。可他刚一登基,就诏我去京师,你们说,历代皇帝有一位这么干的么?”
“常叔父,只是去一趟京师,万岁爷未必会把您留下吧?”邓文明还是不相信地摇头笑道,“侄儿想去,还没这个资格去呢。”
“那他为什么要夺去我的南京守备之职?”常胤绪怒道,“就算现在兵荒马乱,我走了怕影响防务,按照规矩,也应该由你们几位之一暂代,怎么能交给王在晋!定远侯、怀远侯、灵璧侯十年一轮出任南京守备,多少年都这样下来了,他说改就改!你们看着吧,就算我命大,有朝一日还能会南京,这南京守备再也轮不到我们做,就像他裁撤南京守备太监一样!”
众人全都陷入沉默。半晌,胡应台才缓缓开口道:“南京是小朝廷,为朝廷镇守江南半壁江山。二百多年来,勋臣及军中将领世代相传,各司其职,从未出过乱子,可见成例行之有效。可圣上现在非要改弦更张,学生恐不但于南京城防及当前局势无益,对各位的家族、田产和生计,也会有很大影响啊!”
“胡大人这句话,是说到点子上了!”常胤绪拍手大叫道,“你们都知道蜀王朱至澍的事吧,只不过想纳个土司女子,多大点事?就被我们这位万岁爷抓住把柄,越查事越大,最后下旨废黜,二百多年基业连根拔起!那还是亲王,与他同宗,他下手都这么狠!我们能和蜀王比么?兔死狗烹之举,太祖皇帝、成祖皇帝都没做,没想到这么个后生居然…唉!”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脑门上却都见了汗。他们这些勋臣在南京经营二百多年,与当地官绅、豪强、军户势力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前朱由检彻查皇庄、藩王投献问题,已经给他们敲响了警钟。如果皇帝真是对常胤绪明升暗降、向他们的利益开刀的话,细查下去,他们的问题比藩王还大,那可如何是好?
临淮侯李邦镇终于忍不住问道:“既如此,你打算怎么办?印信和令箭都交出去了,还能怎么办?”
“是交出去了。”胡应台冷笑一声道,“不过,这些印信和令箭是有主人的,只有在主人手里才会发挥作用。其他人拿了,不过是石头木片而已。”
“此话怎讲?”灵璧侯汤国祥立即问道,“我说胡大人,您就别跟我们打哑谜了,我们听着着急啊!”
“这就是我把你们大家请来的原因。”常胤绪狰狞地笑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南京十八卫里,府军五卫都是我常家当年的带过的兵;金吾四卫的将领都听邓家的;羽林三卫都惟李家马首是瞻;虎贲左卫、江淮卫、济川卫,都是汤家部属。虽然我们名义上没有兵权了,但历代万岁爷为什么让我们几家轮流担任南京守备?不就是因为我们能使动这些卫所兵嘛!”
“常叔父,你难道…难道要…?”邓文明吓得打了个冷战道。
“邓贤侄,我说你年纪轻轻,怎么胆子这么小呢?”常胤绪哈哈大笑道,“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你以为我会撺掇着你们几家造反么?我们是大明勋臣,谁反我们也不能反呀!”
“那叔父之意…”邓文明迟疑地道。
“咱们大家各自给军中将领打招呼,叫他们不要听从王在晋和袁可立的调遣!”常胤绪阴笑道,“其实不用我们嘱咐,也没人愿意跟着什么关宁铁骑出去剿贼吧!不过不要明着抗命,一个字,拖!这就不用咱们手把手教了吧!”
“高,怀远侯,啊不,顺国公这招棋高啊!”李邦镇和汤国祥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地道,“只要卫所官军仍在我们手中,他王在晋、袁可立使唤不动,到最后他还得来找咱们,自然也就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了。”
“我哪能想出这么高的主意,还不是胡大人的妙计。”常胤绪得意地笑道,“想让我去京师,哼哼,先拖他三五个月再说。数月之后如果叛军未定,我仍有借口不走;如果叛军平定,万岁爷必然回京,咱们趁这个时间赶紧联系京中故人,各走各的门路,总之一定要保住咱们在南京的一切!”
“对,太对了!”几位勋臣连连点头道,“胡大人,那你呢?也留下吧,一起对付王在晋,这老头子可不好对付了!”
胡应台却摇头微笑道:“学生和各位侯爷不一样,我是朝廷命官,必须尽快启程。不过学生会和顺国公保持密切联系,有事大家一起参详。学生的仕途,还得多承各位侯爷照拂呐,哈哈哈…”
不多时几人便分别出府上轿,消失在南京城的夜色之中。刚一落下轿帘,定远侯世子邓文明便压低声音焦急地道:“快,快回府!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得马上禀告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