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等人匆匆登上宁远城中的最高点鼓楼,向南北两边望去。
只见宁远以南,数以万计的明军正结成方阵,缓缓向北推进。方阵最前方,是几列手持长枪的步兵,数千支枪尖反射着明月的清冷光辉,如同点点繁星。
长枪兵之后,则是手持长弓的弓箭手,以及身背鸟铳的铳手。再往后,则是手持单刀的普通步兵,将辎重车队紧紧地簇拥在其中。
而那上百辆由双轮或四**车组成的辎重车队中,最为显眼的就是十门红夷大炮。这些炮皆是以生铁铸成,长约一丈,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最粗处足有一尺。整门炮重达数千斤,需要十几个士卒合力齐推,才能将炮车推得缓缓前行。
在方阵的左右两翼,则是明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只有约两千骑,此时皆将大刀或长枪挂在鸟翅环上,援弓在手。
朱由检见明军推进速度很慢,着急地道:“他们怎么不抓紧时间入城?”
祖大寿解释道:“殿下,军中辎重太多,鞑子又离得太近。若大军着急入城,阵型必乱;万一鞑子绕过城墙直扑过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朱由检再向北望,更觉心惊。只见地平线处尘头大起,那轰隆隆、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天边滚过的闷雷,震得人心头狂颤。
不多时,无边无际的女真骑兵,仿佛从黑暗中一下子冒了出来。他们此时却并未策马疾行,而是人人下马,牵马缓缓向宁远城压了过来。
“他们怎么不上马?”朱由检问道。
“他们这是珍惜马力,也是战斗的前兆。”祖大寿道,“只有鞑子主帅下令出击,他们才会上马冲锋。”
此时,明军已经推进到离宁远南城墙不足一里,女真骑兵也只在城北二里之外。
突然,南面发出惊天动地的几声巨响,明军方阵中的红夷大炮喷出愤怒的火舌,将重达十余斤重的大铁球高高地抛向天空。
朱由检大惊失色,还以为明军向宁远城开火了。
可那些铁球并未落入城内,而是快如闪电般地划破夜空,直奔数里之外的女真骑兵大队砸了过去。数秒之后,它们带着死亡的呼啸声,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又凭借着强大的惯性,向前蹿行了几十步。可惜由于距离实在太远,这些炮弹并未击中敌人,只是激起了大团的泥土。
尽管如此,女真骑兵还是被红夷大炮的巨大威力震慑住了,当即停止前进。不多时,很多步卒从后面陆续涌来,看样子像是汉人。他们也不往前推进,而是扎营寨,立帐篷,忙得不亦乐乎。
看样子,女真人并不打算立即进攻,而是要与明军展开对峙了。
而此时,城南的明军也加快了推进的速度,二千骑兵一马当先,冲向城东和城西,封住女真人绕行的道路。而其余步卒则开始跑步前进,尤其是那些推着红夷大炮的士兵,拼命地喊着号子,一时间挥汗如雨。
朱由检忙道:“大小姐,祖将军,我们赶快接应援军进城吧!”
祖大寿嘴上答应,却对李崇瑶躬身施礼道:“大小姐,您看…”
李崇瑶眼中含着热泪道:“祖大寿,叔祖已逝,宁远再也没有什么城主了。李家全体子弟,皆是大明臣民!你是军中将领,就统由你指挥!”
祖大寿心头一热,大吼一声:“遵令!”然后才带着何可纲、吴三桂等人匆匆离去。
不多时,宁远南门城门洞开,城中的守军、其实就是李家子弟,约有百人,扛着长长的木板冲出城外,将这些木板铺在壕堑和护城河上。
有了这些木板的帮助,援军跨越这些障碍的速度大大加快。尤其是那些笨重的红夷大炮,幸亏有这些木板的帮助,才能顺利进城。
明军鱼贯入城之际,数骑快马从城门飞奔而来,直至鼓楼脚下。为首者正是宁前道、监军袁崇焕,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对朱由检行大礼参拜道:“罪臣袁崇焕参见殿下!罪臣累殿下受惊,罪该万死,请殿下重重惩处!”
原来昨夜前屯兵变之后,袁崇焕发现朱由检被劫,自知大事不妙。若朱由检被杀,或者是让叛军送给女真人,这就叫“失陷藩镇”,罪名极重。别说他袁崇焕,就是督师孙承宗,以及所有边关将领,全都得人头落地。
于是袁崇焕先是派祖大寿火速追击,又飞马向山海关的督师孙承宗报告。祖大寿走后,他等得焦躁,索性尽起前屯之兵,向宁远追了过来。心想追上便罢,若追不上,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战死沙场算了。
幸亏朱由检冲破女真人的阻截,退入宁远城中。袁崇焕接到祖大寿的飞报,登时大喜,心想自己本来也是要到宁远筑城坚守,便催促明军全速进兵,务要在女真人之前抵达宁远。也幸得如此,明军才比女真人快了一步进城。
听他介绍完经过,朱由检不由得想起一天多来的惊心动魄,心中暗恨袁崇焕做事欠考虑,不但没能制止佟养浩部的兵变,还差点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但此时袁崇焕亲率大军来救宁远,朱由检也不好斥责。只得堆出一张笑脸道:“袁大人辛苦了!你何罪之有,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安排迎敌事宜吧。”
此时祖大寿等明军将领也登上鼓楼,一场简短而紧张的军事会议立即开始了。
第一件事,自然是确定军事统帅。由于朱由检只是代天子出征,既无统兵权,也无带兵经验,当然不能由他担任最高统帅。
而明军向来是以文官为帅,武官为将。此时城中最大的文官便是袁崇焕,他又正好是祖大寿部的监军,便当仁不让地执掌了总指挥权。
第二件事,便是确认敌军的动向和目标,以及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
由于女真人远远地扎住营寨,眼下又是深夜,一时无法准确估算敌军兵力。但祖大寿等人经验丰富,单从那隆隆的马蹄声中,便可猜出对方至少有三万以上的骑兵,汉人组成的步兵恐也不在少数,且后续人马还在不断赶来。看这架势,努尔哈赤这次又是倾巢出动,那么他的目的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攻下宁远!
而明军的兵力可就少得多了。之前祖大寿和何可纲率领的骑兵伤亡惨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在之前的前屯兵变中,佟养浩部三千余众不但全部叛乱,还在混战中杀死了数百明军。虽然袁崇焕尽起前屯之兵,也不过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骑兵更是只有两千。
就算加上宁远城内的李家子弟,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七千人,显然是敌众我寡,形势极为危急。
第三件事,便是商定对敌策略了。这时,明军将领中产生了分歧,以祖大寿为首的李系将领,主张坚守宁远,直到敌军撤退或者山海关派兵来援。
而其余辽东将领,则力言敌我力量对比过于悬殊,应放弃宁远,先退至前屯,实在不行就退回山海关。
袁崇焕听罢众人之言,拍案而起道:“兵法有进无退,本监军既已从前屯来到宁远,岂有不战而退之理!本监军身为宁前道,当与宁远、前屯共存亡!谁若想退回山海关,便请自去,本监军愿独卧孤城,以挡建虏!”
他这么一说,其他将领虽有不情愿者,可谁也不敢吭声了。而李系将领则精神大振,纷纷表态,愿与袁崇焕一起,誓死保卫宁远。
朱由检也在心中暗赞袁崇焕,心想这家伙虽然性格傲慢,行事鲁莽,但总还是一位铁骨铮铮的中国人,面对凶残的异族侵略者,敢于浴血奋战!仅凭这一点,他已经比那些只会吟风弄月、或者专事攻讦的文官强太多了!
第四件事,便是研讨具体作战方略。
袁崇焕侃侃而言道:“眼下敌众我寡,强敌已至,援兵未继,只有固守城池方为上策。军中运来十门红夷大炮,再加上宁远城中原有的两门,火力猛烈,定可狠挫建虏的锐气。”
见众将纷纷称善,袁崇焕便分兵派将。他命祖大寿守北门,何可纲守东门,参将左辅守西门,副将朱梅守南门。每将各领军卒三千,其余士卒由袁崇焕居中亲掌,哪面战局吃紧便支援哪面。
又将红夷大炮运上外城城墙,在四角各放置二门,其余四门做为机动。如此一来,不管女真人从哪个方向攻城,都有八门红夷大炮可投入战斗。
安排完毕,袁崇焕就要让各将立即上城。朱由检却想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皱着眉道:“袁大人,万一女真人并不急着攻城,而是将咱们围困起来怎么办?城中粮草能支撑多久?”
袁崇焕却笑道:“殿下放心,宁远是不必为粮草问题担忧的。”
“却是为何?”
“宁远东门不远处即是大海。”袁崇焕得意地道,“海中有一岛,名为觉华岛,宁远的储粮皆在岛上。建虏虽然善于骑战,但却根本没有海船,我军的粮草可从海上源源不断地运来!”
朱由检听罢不好再问,却总觉得有点担心,又说不出为什么,只得道:“既然袁大人皆已安排妥当,却不知本王该做些什么?”
袁崇焕恭谨地道:“殿下只需在此高坐,看将士们杀敌即可。”
此时,忽有士卒来报:“北城门外有敌将骂阵!”
朱由检顿时来了精神头道:“本王干别的不行,要说到骂,那还算有点心得!昨天把豪格骂吐了血,今夜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又来找骂,争取把他骂个半身不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