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看着云淡,往日那双总是带着逼人压迫感的紫瞳中,竟流露出了几分深情,看得云淡一阵颤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猛地将手从君卿大掌中抽了出来,往后退了几步,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你这是什么恶趣味,好玩吗?」
「哦,并未失忆?」观云淡面色微变,君卿收起那副真假难辨的神情面孔,紫瞳中略透出几分疑惑。
「朔川之水,能让人看到心底深处的恐惧,人的执念也会在这片黑水之上显露无疑,你用何法躲过朔川之水的窥探?」
云淡表情僵住,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地褪去。难怪她方才问他是谁,他会以为她失忆了。
如此看来,这朔川的黑水,对她似乎没有任何作用,是因为父亲留给她的羽毛吗?
联想到在先前那边荒芜之地时,那些黑影逼近她之后,很快又低眉顺眼地退散开去,云淡觉得很有可能。
以雪千惑对惩戒塔的忌惮程度,不难想象,惩戒塔是天道宗弟子的噩梦,可她竟然只凭借着一根黑色羽毛,在塔内的空间中穿梭,什么都伤不到她,这就很奇怪了。
云淡原以为她父亲萧天策,只是世间万千父亲中平凡的一位,此刻看来,她父亲的身份,或许并不寻常。
为了避免遇到麻烦,云淡决定将黑色羽毛和绿色火焰好好保管,不能轻易示人。
「我并未做什么,或许是心底里没有真正令我恐惧的东西,是故,这朔川黑水才奈何不得我。」云淡答道。
君卿明显不信,那双紫琉璃般的眸子紧紧锁住云淡,但云淡神色如常,说话间并未有停顿,也没做出下意识的动作,这便说明她内心坦荡真的没有受到黑水的侵蚀。
「你怎么进来了?」望着眼前的绝色男子,云淡微微有些晃神。
塔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道黑影窜进惩戒塔,听到了钟长老的惊呼声,心中便有预感,进入那片荒芜的空间没看到他,她便有猜测,或许同时进入惩戒塔的人,会被惩戒塔分开,各自进入不同的境域。
不想,君卿竟能在此地找到她,他的实力当真深不可测。
不过,他真的会是曾经那个被她救下,陪在她身边的小灵猫吗?
方才在大殿上,听到钟长老唤他的名字,那一瞬间,云淡仿佛陷入了云里,记忆中的无数画面被某条看不见的线串联在一起,她才看清楚,从前被她忽略的很多事情。
比如,她看见他的身躯沉入了黑鲛湖底,却在离黑鲛湖和断魂崖不远处捡到了小灵猫。
再比如,一只失去母亲的小灵猫,本应忙于生存对人类充满警惕,可小灵猫的生活似乎过于悠闲,懂的东西不少,交友面也很广,连炼制灵器的大妖都能结识。
不仅如此,最让云淡感到奇怪的是,初见时明明恨不得撕了她的瘟神,再见时竟没有除掉她的打算,还收她做了亲传弟子,让她给他加了灵鸡蛋液的青鳞鱼。
这种新奇的吃法是她想出来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当时她碍于他的实力,并未多问,也未敢多想,此刻细细想来,君卿主动暴露出了很多问题。
她早该知道的,却因为忌惮他,一直不曾问过他的名字,还他瘟神师父。
想通了这一点,云淡不禁回想起,自己抱着小灵猫入睡的那些日夜,以及吸猫的每一个细节,她顿觉身体上每一个毛孔里的汗毛都支楞起来,身子也绷得很紧。
「本尊说过,你既跟了本尊,便是本尊的人,本尊的人若折在小小的惩戒塔内,本尊岂不是很没面子。」君卿的语气淡淡的,俊美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咳」云淡轻咳了一声,君卿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有歧义啊,
是她想多了?
「那我们,怎么从这里出去?」
「跟着我。」君卿将视线从云淡面上挪开,一手置于腰间,一手负在身后,踩着黑水往前走去。
云淡立刻跟了上去,走在落后君卿五步的范围内,时不时盯着他的背影看一眼。
虽然很想跟小灵猫相认,但他如今不是小灵猫,而是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美男,此时跟他说曾经,怎么看都有种讨好甚至贪图他美色的嫌疑。
还是算了,知道他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便好,至于其余的一切,便都留在回忆里吧。
想着自己的心事,云淡的脚步不觉慢了下来,走了几步,云淡倏地撞上了一堵厚实的肉墙,她摸着被撞疼的鼻子警惕地望着四周。
「怎么不走了,出什么状况了?」
君卿侧首垂眸瞥了站在背后的云淡一眼,道:「朔川乃是从冥界中辟出的一块境域,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幻境,一旦心神不稳便会被黑水侵入,夺走记忆。」
「失去记忆的人,身体会沉入湖底,肉体被黑水侵蚀,最终化作枯骨永不能渡川。」
「你须得跟紧本尊,否则,被夺去记忆沉入湖底,即便是本尊也无法救你。」
「额,好,我知道了师父。」云淡没想到朔川的黑水这般厉害,虽然有黑色羽毛护身,但小心一些准没错,应了一声之后,她便加快脚步跟紧跟在君卿身旁。
君卿见此,唇角这才微微上扬。
云淡跟着君卿走了很长一段路,期间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遥遥望去,眼前的黑色跟天相接,一眼望不到头。她正欲出声告诉君卿,不如她们休息一下再走之时,君卿先一步开了口:「到了。」
下一刻,两人眼前的黑跟像素块似的退散开去,换成了鬼气森森的幽绿色。
这种幽绿的色泽,跟云淡神识中的那团绿幽幽的火焰很像,不同的是,她识海中的那团绿色火焰碰到她的手指时,有强烈的灼痛感,而置身在这片幽绿诡异的火焰之中,她感受到的是极热和极寒。
幽绿色的火舌舔上云淡的裤腿,一瞬间便将她包裹起来。
「唔」强烈的灼痛感混合着极致的阴寒,一浪盖过一浪,冲击着云淡的神魂,让她发出一声轻哼。
倏地,一条有力的臂膀从她腰后穿过,揽住了她的细腰,只轻轻一带,她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君卿!」她惊愕地望着君卿的下颌,下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奇异的是,君卿抱着她的瞬间,那极致的灼痛感和阴寒感消失了。
「别动,此火乃是冥火,能灼烧人的元神至其溃散,在冥界之中,执念不化之人才会被投入其中。」君卿垂眸盯着怀中的人儿,微扬的声音颇具兴味。
云淡急速跳动的心脏,在看清君卿唇角那抹笑容之后彻底平静下来。
见君卿抱着她踏火而行,丝毫不觉吃力,周身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结界,自动将冥火隔绝在外,云淡微微一怔。
「你为何不受冥火影响?」
「本尊天生不灭神体,冥火伤不到本尊。」说起自己的体质,君卿的语气中透着一股骄傲。
「不灭……神体?」云淡低声咕哝着。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断魂崖下,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那时的君卿被粗重的铁链锁在一棵古树上,长长的锁链上生出了许多苔藓,一看便知年代久远,想来,他一定在那里被困了很多年。
被束缚得久了,自由便成了很可贵的东西。听嘟嘟说他一直在逃脱束缚住他的封魔阵,为此想出了许多法子,只是后来被她给破坏
了。
后来她赶去阻止云青岚的阴谋,听到断魂崖那边有动静,回头去查看了一番,发现他的身躯沉入了湖底,被一只黑鲛看守着。
当时她还放心地以为他已经死了呢,没想到他竟是不灭神体。
也就是说他是不死的,他的死对头杀不了他,才将他困在阵中。
别人辛辛苦苦修炼,一路上不知道要遇到多少苦难,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而他天生不灭神体,他是天道造就的漏洞吧,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存在!
这让别人怎么玩儿啊?
君卿:「紧靠着本尊,这些冥火便伤不到你。」
虽然云淡不想,但被冥火灼烧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一边是被冥火烧得元神溃散,一边是窝在绝色师父怀里还不用走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选哪边。云淡很争气地选了后者。
为了防止君卿抱得不紧,将她摔火里,她伸出藕臂圈住君卿的脖颈,牢牢地将自己的身子挂在了君卿身上,「师父,你可得抱紧点儿,冥火的滋味非常不好受,我不想再体验一遍。」
本以为自己的大逆不道会换来一声责骂,君卿那双凝视着云淡的紫瞳里,汇聚的却是柔软的宠溺,看得云淡都有些愣神。
他性感的唇轻启,吐出一抹梵音:「好。」
自打云淡认识君卿起,从未有一刻见他如此刻这般和颜悦色,云淡当即愣住。
语落,君卿箍在云淡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一寸,云淡身子跟君卿的胸膛贴的更紧,她的脸径直贴在了君卿的胸膛上,她甚至能听到他胸膛里,传出有力的心跳声。
紧紧贴在一个男子怀里,本该觉得无比陌生的云淡,却意外地觉得熟悉。
君卿的怀里隐隐透着一股清新淡雅的气息,仔细闻,却又消失不见了。或许是这股气息太过让人安心,云淡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孩童的哭声吵醒的,睁开眼时,满眼的幽绿色不见了,一个荒芜的小村庄出现在眼前。中文网
一条干得起了裂痕的小路,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荒草萋萋的村子里,村子周围的旱田里插着许多白森森的骨头,有动物的,也有一些分不清是什么东西的。
村头有几个小孩,对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指指点点,还用石子丢那孩子,嘴里还念着顺口溜:
「有娘生,没娘养,就是李家李二郎。你家有块三角田,已经荒了好多年,不见牛羊来喝水,只等你娘来种田。」
「李二郎,你娘早就不要你了,别一天到晚做梦。哈哈哈……」
几个孩子发出哄笑声,扯着衣衫褴褛那孩子的头发,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才不是这样,我娘会回来的,哇…我娘会回来……」那孩子被打了无数下,都没有哭,却在听到他娘不要他的时候,「哇」地一声哭了。
云淡皱了皱眉,看样子她们已经走出冥火境域了,不由得嘀咕一声:「一不小心睡着了,失策。」
伸了个懒腰,云淡连忙从君卿怀里跳下来,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脚踢开骑在小孩身上痛揍小孩的熊孩子,两手叉腰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小屁孩儿,一群人打一个,害臊不?」
「有种跟我单挑?」
那群小孩被云淡吓到,立刻扶起同伴作鸟兽散,临走前还嚣张地留下一句:「有种你别走,我回家告诉我爹去。」
「好啊,你最好把全村的人叫来,免得不够我打。」云淡放出的话更嚣张。
一旁的君卿轻笑着走上前来,低沉地嗓音响起:「淡儿别怕,他们叫家长,你有师父,本尊给你撑腰。」
云淡恶寒。
突然,她腿上一沉,微一低头,云淡便看到一张脏污的小脸,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小孩抱着她的腿仰起头看着她,眼中盈着泪花,怯怯地问道:「漂亮姐姐,你是我娘派来救我的吗?」
云淡愣了愣,没有立刻踢开他,看着他纯净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
小孩立刻破涕为笑,高兴地欢呼起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拉住云淡的手,往村子里跑。
落在后面的君卿望着村子上方冒出的黑气,罕见地蹙起了眉心,随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