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尘殊无把握。
一切都像是赌博一样。
但是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气血沸腾,仿佛回到了前世,于险中斡旋。
他料定白芍在棺材铺只会故技重施控制住他,而不是不顾账册杀了他,又用轮回星环摆脱白芍的魂术控制。
之前他脱身过一次,已经摸索出规律。这一次再用,果然见效。
而他并不确定薛兆丰的身边有没有其他高手护持,所以他在赌,像燕寒烟这样的武师,薛府并不能养太多。
想到这里,他转身出了院子。
薛兆丰喜清静,住在第五进院,这是曹尘之前就打探好的消息。
两个院子相邻,明明是夫妻的两人却各自生活,像是老死不相往来。
第五进院更宽阔,里面有花园、小径、假山和亭台楼阁,再往前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前立着一间亭子。
曹尘进了院子,就在小心翼翼观察,担心有武者潜伏在暗处。但是很快他就松了口气,院子里并没什么人。
不,亭子里立着一个人。
他穿了一件宽大的常服,素衣轻装,正在亭里的桌上铺纸练字。
“薛兆丰!”
曹尘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他在薛府门口徘徊的两日,不止一次见过薛兆丰出入,尽管衣服不一样,但是那神情、气度俱是一模一样。
“四下无人,动手的绝佳机会!”
曹尘心里激动起来,不过他还是小心平复住心绪,一点点靠近。
很快,他就从花园、假山的位置,借助遮挡物和昏暗的夜色,潜伏到了亭前二十步,满池湖水荡漾幽光。
“只要一个前冲,就能杀了他。到时候,会试由其他人主持,账册的事也了了,还偿了李玉瑶的承诺。”
曹尘的心跳清晰可闻,他捏紧了拳头,但却止住了前冲的姿态。
“有危险!”
他只觉得毛骨悚然,有未知的、强大的存在似乎盯上了自己,他不由弓着身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袭。
这是他前世今生,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出来的直觉。这种直觉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他相信这种直觉。
而这种直觉的来源……
曹尘看向湖水。
“在湖里!”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凶兽,也可能是武道强者潜藏。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把握胜过对方。
这种危险感,比白芍更强。
曹尘冷汗直流。
好在那危险并没有扑面而来,而是像随意打量一样,挪开了目光。
“可惜,我这大好头颅,不知道会被何人取走?哈哈,死生何异?”
薛兆丰蓦然收笔笑道,旋即他捏起自己写的字,上面露出“既见卿卿,云胡不喜”八个字,言笑间颇多落寞。
曹尘有些讶异。
这位养了一个别院美姬的礼部侍郎,莫非竟是个痴情的人?可他对王从德女儿做的凌辱,可不像是痴情。
刺拉。
纸张被薛兆丰一把撕碎,向湖水里撒去。那水里升起一圈圈漩涡,宛如怪物张开嘴巴,将碎纸吞没不见。
他摇摇头,失望地自语道:“本官今日特意将燕小六调离身边,没想到竟无人来杀我。无鱼咬钩,着实无趣。”
说完,他竟转身出了遇仙亭,沿着湖畔向不远处的阁楼走去。
那是他的住处。
“有机会!”
曹尘顿时又将心提起,但是他不敢过分靠近那湖泊,而是远远缀着,不一会儿就来到阁楼外,眼见他走进去。
“阁楼里若无人,我就能杀他。”
他在心里掂量道。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房间里响起一声赞叹:“薛侍郎真是好兴致啊,趁夜游湖,提灯练字,兴尽而归。”
薛兆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苏先生谬赞了,若无你在府中坐镇,我也不敢随意走动,免得被右相府刺死。”
曹尘心里一紧,心想楼里的应该是位高手。这薛兆丰当真谨慎,若是他刚才忍不住在中途动手,就麻烦了。
他一时屏住呼吸,不敢动。
那位苏先生笑道:“京城有镇邪司监察,武师之上等闲不能出手。你有燕寒烟护持,平时倒也足够了。”
薛兆丰又寒暄一句:“他是独行武者,纵然是通窍境,也上不得台面。再怎么说,都与太明学宫差远了。”
对面的苏先生哈哈一笑,显得十分受用。
曹尘顿时明白,他应该是太明学宫的人,能被称为“先生”,定是教习之类的人物,修为恐怕也不简单。
他想起一个人。
——太明学宫赵锴!
此人乃是气海境,是太明学宫的天骄学子。由此可见,东宫与太明学宫之间勾连甚深,但是藏得也很深。
右相府应该知道,但是满朝文武应该有许多人不知道。还有上面那位,也大抵是不知道,或是装作不知道。
朝廷的事,当真很复杂。
“可惜我那学生被右相府的人杀了,这仇我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苏先生又说道。
薛兆丰不接话,那赵锴是因为他的账册而死,接话就陷入死胡同了。
于是他直接步入正题:“苏先生,不知道太子那边有何话传来?”
曹尘精神一振,原来薛兆丰并非是与东宫直接对接,而是通过太明学宫的这位苏先生传话——这并不起眼。
但很重要。
曹尘心里瞬间转过万千念头。
“薛侍郎,殿下问‘靖天计划‘进展如何了?”那苏先生淡然问道。
薛兆丰立即回道:“请殿下放心,因为账册的事耽搁了两日,但是并不妨碍大局。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执行。”
说着,他似乎掏出某件文书。
“苏先生请看,京城一百零八坊,每坊皆有水井,这都是死水。”
他指着图案解释道,“而曲池,位于京城东南,周回五里,池中遍生荷芰菰蒲,其间禽鱼翔泳,乃是活水。”
“此亦是龙脉所在。再经延祚、安义两坊,一直到善和坊、兴道坊,直入宫墙,龙首枕于太极宫,皆在计划。”
“而会试地点在务本坊礼部贡院,有漕渠过其南与东而流,西连兴道坊,东接平康坊,此也是右相府所在。”
他信心满满,眼露恨意,“自明天起,不出三月,此天可靖!”
楼外的曹尘听得冷汗直冒。
这礼部侍郎薛兆丰究竟在下一局什么样的棋啊?听其意思,似乎一本账册根本不在他的关心里,他……要靖天!
可这天……是什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