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夫当场就找来阮湄布置,赶紧给自己弄个英文家教,不要托福应试的那种,就要口语听说训练,自己要立志当一个口语流利的英文文盲。
阮湄当晚就开始找。这个真的太难了,更多的教学还是着力于应试,就算是口语教学,大多也是面向托福口试与签证官的。张逸夫的这种情况,最好找一个欧美人来教。
为了张逸夫的口语,最终北漠公司不惜动用了外交部的关系,几经周折,联系上了一位正在中国留学的留学生,这个学生课余打点儿零工。
递来简历张逸夫点头后,才算定了这件事。
时间就定在了每周三、五下午,地点就在张逸夫办公室。张逸夫实在得给自己留点私人时间,所以干脆就占用工作时间做这件事了。
要说阮湄做事,也真的是过犹不及了,真的是找了位英国女留学生,地道的伦敦腔,生怕张逸夫学到带乡村口音的英语。
染着红色短发的英国女孩一身轻便的装束,嚼着泡泡糖,挎着双肩背就这么进了北漠公司,这对这家企业员工的双眼无疑是一次冲击。
张逸夫自认见多识广,见这潮劲儿都傻了,姑娘手背上还有纹身。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从抽屉里找出简历,上面照片上的姑娘可是金长直,高贵典雅,跟面前这位差距太大了。
“a-weisz。”女孩一上来就大方握手。
张逸夫有点儿慌的握手:“哦……那我是……逸夫?张?”
“你愿意叫逸夫张也无所谓啦。”女孩的中文也十分地道,看来已经来中国呆过几年了,她放下背包问道,“我的中文名是魏海伦,你是不是也需要一个英文名?”
“没琢磨过。你帮我起吧。”
女孩想也不想说道:“刚看到你的资料我就想好了,就叫lazy吧。”
“成。”
“噗……”女孩直接笑了出来,“看来你真的是英文盲。lazy是懒惰的意思,拿这个当名字没人会跟你合作。”
“呵呵。这我知道。”张逸夫笑着拿暖壶泡茶,“我倒觉得,敢拿这当名字的人会很有趣,而且特别容易被人记住。”
“你们中国人就是喜欢多绕一个弯子。”魏海伦表示无奈,“你的名字你决定,那我就叫你lazy了?”
“是不是easy跟逸夫的意思更像?”
“是的,但easy也有轻浮的意思,这个你肯定不喜欢。我见过有中国女孩用easy当英文名的。我告诉她意思后,她哭了一个晚上。”
“还真是,就是容易上的意思……”张逸夫深以为然,“那还是lazy吧。”
“你最好别这么不以为然……”魏海伦苦着脸说道,“你如果不怎么接触外国人,叫lazy没人管你,一笑而过,但从我得到的资料上来看,你是在工作中不得不频繁做国际交流的中国高官,叫lazy不合适。一方面寓意不好,另一方面随便拿这么一个单词当英文名,外国人也会觉得轻浮。尤其是在正式场合,叫lazy太怪了。”
“那老师你定吧。”张逸夫想想也是,今后再出席什么签约之类的,总不能介绍“这位是懒逼先生”吧。
魏海伦想过之后说道:“yves怎么样?跟你的名字同音。”
“这个没什么不良寓意吧?”
“这个绝对不会有。”魏海伦说着已经拿出了自己准备的教案,“抓紧时间吧,我来这里做私人辅导每小时要收50美元的,咱们已经浪费了3美元了。”
“好么,你工资比我高这么多。”张逸夫赶紧坐下,“外国人需不需要中文辅导?”
“还要开玩笑么?又要浪费几美元了。”
“就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中国,我特想问。”
“我信仰共.产.主.义。这里是最后的阵地。”魏海伦坚定地说道,“我要在这里领略共.产的真谛。带回英国去。”
张逸夫看着她的红毛和纹身,咽了口吐沫。
“你这是什么表情,共.产.主.义是看脸的么?”
张逸夫僵僵问道:“你们对共.产的理解,是不是就是崇拜切格拉瓦?”
“不,是chairman……。”魏海伦说着抬起脖子上的围巾,亮出胸前的伟人胸章。
“打住,我明白了,开始讲课吧。”张逸夫彻底服了,哪里都有神人。
不管理念如何,打扮过不过分,魏海伦的教学基本对得起她的时薪,她了解到张逸夫其实还是有一定英文基础后,很快提出了加大听说训练量的方针,听熟了就好办了,从日常交流开始步步攀升,她认为一个月后,张逸夫足以进行专业性质的英文交谈。
四点来钟,魏海伦出了办公楼,潇洒骑上那台大号摩托,扬长而去。
张逸夫依然觉得她只是崇拜切格瓦拉而已,她该去南美或者古巴闹革.命,不该来中国学共.产,套路太深,她参不透的。
所以说么,年轻人就不要碰政治,什么是左什么是右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活明白了再说么。不过也无所谓了,没有她,张逸夫也学不到地道的伦敦腔。
……
随着abb工程师进驻华北电力设计院,酝酿了多年的北漠工程终于步入正轨,余下的招标与工程也在平稳推进,虽然事事都需要张逸夫签字,但他不得不介入的事务依然越来越少,一星期两节的口语课也加到了三节。
11月,三家电厂归队,一切平稳有序,资金上的过渡期也温柔度过。
口语毕业那天,他觉得,差不多了。
与魏海伦握手道别的时候,她还有些难舍,不因别的,只是这么高的时薪,后面难碰到了。
张逸夫呵呵一笑:“我已经把你介绍给几位朋友了,级别也都跟我差不多,单位付得起这个时薪,他们的人会联系你。”
魏海伦没想到张逸夫还憋着这心思,她立刻就笑咧了:“太谢谢了。”
“就是去他们的机关……你能不能把头发染回去?”
“不允许个性么?”魏海伦低头看看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是的,在我们这里,是不允许的。”
“共.产.主.义里有这条?不该是爱与平等么?”
“那是你理解的,你这人比较叛逆,一定是反对执政党的,所以共.产就该是美好的。”
“……”魏海伦沉思片刻,“其实我在这里,也有不少人反对我,很多人都对我很费解,明明在最好的地方了,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怎么回答的?”
“物质诚可贵,理念价更高。”
“这首诗的后面一句呢?”
“……”
张逸夫笑着拍了拍这位还太年轻的女孩:“我挺羡慕你的,可以义无反顾地追求自己的理念,不被世俗富贵牵绊,我做不到。希望你将来会感怀这段经历,绝对不是浪费人生,而是在体验人生,绝非虚度。”
“怎么可能是虚度!”魏海伦不满道,“我的人生充实而有意义。”
“对,充实而有意义。”张逸夫与她握手,不再争辩,“记得去那些单位做辅导的时候,最好把头发染回去,不然你会没生意的。”
“无所谓了,有很多教学机构都找我做兼职,比这也低不了多少。”
“那好吧,再见。”
“再见。”魏海伦转身离去,而后又回头问道,“你也是共.产.主.义者,对吧。”
“对,我必须是。”张逸夫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魏海伦听到这话好像才放下心,揉了揉胸口,微微一笑。
“我必须是啊……”张逸夫坐回桌前,心中觉得,自己英语毕业了,也该从北漠毕业了,希望魏海伦也早日毕业。
他提起电话,拨通了那个很久没拨过的号码。
他也早料到了,这之后是一系列的谈话。
秦勇谈话、黄正辉谈话、计委领导谈话,国资委谈话……
现在北漠蒸蒸日上,没人希望张逸夫就这么走了。这个前途无量,被一次次证明过可堪重任的年轻干部,就这么放弃眼前的一切,放弃组织的信任,这是无法接受的。
然而这次张逸夫非常坚决,表示自己夜不能寐,日不能食,身体要垮了,无法再承受这么重的任务。
组织上又提出,可以调动到稍微压力小一些的单位,级别不变,张逸夫依然婉拒。
这对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就算下海有赚头那也是针对普通人而言的,再大也不过一个科长处长,混得不如意,眼见组织内提拔遥遥无期,干脆投入到市场的洪流中去搏一把。但张逸夫是那种已经混出来的干部,他还有三十年的时间可以在百尺竿头上更进几步,就算是猪也能拱上去了。
急流勇退是好听的说法,神经病缺心眼儿才是民间的正统传说。
也有人觉得他是真累了,四年的时间耗费了40年的精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