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次日,二姐另备了酒,贾蓉也不出门,至午间特请她小妹过来,与她母亲上坐。尤三姐便知其意,酒过三巡,不用姐姐开口,先便滴泪泣道:“姐姐今日请我,自有一番大礼要说。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从前丑事,我已尽知,说也无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贾蓉笑道:“这也容易。凭你说是谁就是谁,一应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
尤三姐泣道:“姐姐知道,不用我说:”
贾蓉笑问二姐:‘是谁?”
二姐一时也想不起来。大家想来,贾蓉便料定是此人无疑了,尤三姐能接触到的人也就那么多,出挑的那就这么一个人了,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
二姐笑问:‘是谁?’
贾琏笑道:“别人她如何看得进去,能被她看上的一定是宝玉了。”
二姐与尤老娘听了,亦以为然。
尤三姐听了便啐了一口,道:“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父子叔侄十个不成。你当你们家人是什么好男子了不成,谁都拿你们当宝一样?”
众人听了都诧异:“除去他,还有哪一个?”尤三姐笑道:“别只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正说着,忽见贾琏的小厮兴儿走来请贾蓉,说:“老爷那边紧等着叫哥儿呢。小的连忙来请。”贾蓉听贾琏叫,忙命拉马,隆儿跟随去了。兴儿却留了下来。
贾蓉听贾琏叫,心中害怕,也没多想,一心只想见贾琏什么吩咐。却不知,这兴儿是贾琏的小厮,却是再二门外伺候的,都是王熙凤在使唤。
贾蓉在这养情人这事,无非也就是掩耳盗铃,其实大家都知道,王熙凤也出了月子自然也知道,这等有辱门第的事,王熙凤是不喜欢的,只是这等事一个是小叔子屋里的事,王熙凤也的避嫌,而一个自己男人也不干净,抢了人家媳妇。
虽然明显上秦可卿已经死了,贾琏屋里的那个是太上皇南巡的时候留下的私生女,皇帝为了皇家的脸面养在了贾琏家里,用一个谣言冲淡了另一个谣言。
可实际情况是怎么回事,外面人也就是瞎传,家里人可是知道情况的。
所以贾蓉这事王熙凤本是不想管的,只是尤三姐在家里念叨了荣国府这事,让王熙凤知道了,于是王熙凤接机让这兴儿来探探什么情况。顺便和这尤家人讲明了厉害。秦可卿本就和王熙凤又交情,没名没分的跟着贾琏还可以,若是有人看秦可卿能上位,觉得自己也行,也想着上位,那就是找死了。
尤二姐建荣国府来人,也不敢拿这人当下人,见贾蓉走了,兴儿留下了,以为这事荣国府要过问此事,忙又拿了两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就请兴儿坐下吃饭,一长一短向他说话儿。
兴儿也不拿乔,人家叫吃就吃,叫坐就坐,反正自己来不过就是看看这家人家,顺便把意思带到就好。
尤二姐见这人好说话,就问他家里当家的奶奶多大年纪,怎个利害的样子,太太多大年纪,姑娘几个,各样家常等语。
兴儿笑嘻嘻的坐下,也每当这是什么正经主子,只是自己一头吃,一头将荣府之事备细告诉她母女。然他们明白这是什么人家。
又说:“我是二门上该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名义上是二爷的小厮,实际上二爷也不常用我们这些人。我们这八个人都是我们家二奶奶的心腹。我们家二爷自有我们家二爷的一套班底,我们不敢惹;
你要问起我们奶奶来却告诉不得你,这当姨娘的不着调的人嘴里,我们的奶奶心里歹毒,口里尖快的不行,连像爬床的自家陪嫁丫鬟都给吊死了。
可这满族的族人,满府的下人,外面庄子的百姓,厂子里的工匠,谁不说我们奶奶是哪七佛之师,慈悲的教主。
谁说说我们二奶奶的好,那个见了她不道声菩萨!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只要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不知道好歹了,只求求她去就完了。只是规规矩矩的学,从来也不会为了磕了碰了什么东西发作过人。只要尽心做事,谁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家里有什么困境了,求到奶奶面前,自然了事。
如今合家大小,除了大观园老太太、二太太两个人,没有不爱她的。
在我们家太太嘴里,那也是长说哪一个也不及她,是一等一的贤妻,只是却只知道一味的哄着二爷喜欢。二爷干点混账事,也不知道劝劝,竟是委屈自己。为我们荣国府生儿育女的,是一等一的功臣。我们老爷都说,是我们二爷对不起我们奶奶的。
自然我们奶奶在家里也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她。
我们奶奶又给家里赚下的银子来堆的能成山,谁不说一句会过日子。就是我们这些下人,跟着我们奶奶也是手头宽裕的,学的本事了,将来来出了府,也是一处管事。
如此下来,奶奶估着有好事,都不用她自己说,咱们感念奶奶的恩德,自然替奶奶宣扬。若有不好的事了,也定然是我们这些下人不尽心,办错了章程。奶奶多会把事拦在自己身上,谁还能真怪奶奶不成。
如今也就二房的二太太那个不着调的,总埋汰我们奶奶说她‘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说我们奶奶,竟替贾家操心,王家的事一点也不管了。
也不想想,嫁出来的姑娘,就是我们贾家的人了。
人家自己的正经婆婆都舍不得说一句,给自己的媳妇立规矩,二房这个隔房叔婆婆,姑婶娘,却四处说嘴。真的是一家人出两样女啊。真不知道谁没规矩。”
尤二姐笑道:“你奶奶也没在你前面,你就别背会夸人了。”
兴儿忙道:“这哪是夸人,不过就是就事论事罢了,我们奶奶哪里轮的道我们来夸,我家二爷一声好,我家奶奶就满足了。”
尤二姐见兴儿如此,多少也明白他留下什么意思了。见她一个小厮,如此推崇自家奶奶,心有不甘,道:‘这贾家的奶奶就这么不好当吗?非得千好万好的。’
兴儿道:“贾家的奶奶没什么不好当的,只是这荣国府的奶奶,必定是我们二奶奶了,像我们二奶奶这么圣德怜下的人物,给我们二奶奶做下人,那是我们的造化。若是碰到一个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的人物。可就可怜了啊。”
尤二姐还第一次听有人这么推重自家主子的,免不得好奇的问道:“我也是蓉哥儿明媒正娶的媳妇,若我以礼相待,结交你家奶奶如何。”
兴儿见尤二姐这么不自知,冷笑道:“姑娘本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只是被这富贵迷了眼罢了。落得如此田地,自然应该晓得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我家奶奶千好万千,就一点不好,就是看我们家二爷看的太重了,别人家的媳妇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心思不正的,多看一眼二爷,她就有本事背着爷把这丫头打个烂羊头。
平儿姑娘的名字你可听过,自小跟在身边的丫鬟,跟着二奶奶嫁到府里都有三五年了,二奶奶生的大姐儿都那么大了,她自幼的丫头,陪了过来,一共四个,那三个都嫁了人,当了正经的当官的夫人,只剩了这个心腹。
只因这平儿整日了学着二奶奶的做派,妄想勾搭了二爷,最后还不是一丈红绸就给送走了。
别的事上你都能和我们奶奶讲理,只有这二爷的事上,没理可讲。
姑娘你张的本就妩媚,还有这收敛人心的性子,若是正经别人的夫人,二奶奶到是容的你,可你现在不会真觉得你是有名有份的人物吧,不会吧,不会吧。
别说你这攀龙附凤的玩物,就是二奶奶没嫁入贾家,二爷之前屋里的两个同房,想着凭二爷年幼的交情在奶奶面前转悠,忘了自己玩物的身份,最后不还是没了踪迹了。”兴儿大大方方的把该告诫的话告诫完了,也吃完了东西。
尤二姐也听明白了,这兴儿来的意思,告诫自己这个不是正经人的东西,少往人家正经人家奏,心中甚是尴尬,恼怒,可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有笑道:“小哥儿说的话,我都明白了,您回去回你二奶奶,我都懂了,以后定然不会叨扰的。”
兴儿听了,喝了口酒,告辞了。